照片

董安宏

外公死的早，我不曾见过。外婆，在我记忆里只见过一次。那一次见到的外婆躺在炕上，已经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果然没过几天，舅舅家就来“报丧”，说外婆死了。 很遗憾，外公和外婆，在这个世界上“走了一回”，连一张照片都不曾留下。有很多时候，我就想知道属于我的外公外婆长什么样儿，但我却无法知道。       不仅是外公外婆，我也没有看到过母亲昔日的照片，那怕只有一张呢。有的时候， 我就想知道昔日里的母亲什么样子，小时候的母亲也很可爱吗？年轻时候的母亲也很漂亮吗？姑娘时候的母亲也扎一马尾辫吗……很遗憾，没有照片，我无法知道。        我曾经在几个舅舅家，舅舅家的相框里，努力地寻找过外公、外婆、几个舅舅和母亲昔日里的影子，但遗憾的是，没有，一张都没有。为此，我纳闷过，那个时候的人难道不喜欢照相吗？他们也应该经历过这样那样的节日，也应该过过生日，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有一个一个的“留念”呢？ 他们就如此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从这个世界上离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这也太……        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家堂屋就挂着一个不怎么大的“相框”。那相框里，大大小小夹着十几张黑白照片。 最大的一张是1959年，父亲与其几个同事的合影。那合影里的父亲，还是一个青年，只有三十九岁。父亲穿一身黑色中山装，站在后一排最左边。那张照片里的人都没有笑容，都神情严肃。 另有一张，是表哥毛教红两口子的订婚照。表哥毛教红是一个教书先生，站在表嫂的身后，温文儒雅，一脸的书生气；表嫂是一位富家千金，长得楚楚动人，像一个女明星似的。 相框里，大姐的最多。有大姐同学的照片，也有大姐和要好的几个同学的合影。其中有一张，上面是三个人，除了大姐，另外两个女同学，一个叫菊霞，一个叫苏霞。大姐经常说到她们，也经常和她们有来往。 属于我的只有一张，那是小学毕业时我和长侃、潮潮、润兵几个的合影。那张照片里的我只有十三岁，蹲在前面一排，又瘦又小，眉毛特别黑，那是我这辈子的第一张照片。         在这个相框里，我没看到有母亲、哥哥、妹妹、三弟和四弟的照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他们没有照过相吗？        父亲和母亲，应该是解放战争期间走到了一起。父亲和母亲为什么就没有一张结婚照？是因为穷，还是那个时候的人就不讲究这个？父亲虽然照片很少，甚至只有那么一张，总归算有，可母亲竟然一张都没有，为什么呢？ 我经常在想，虽然父亲母亲不在了，但他们却留下了很多照片，各个时期的照片，那该多好，多珍贵啊？我多么想这个相框里有一张属于我们的全家照啊！那照片里，父亲母亲坐在前排最中间，母亲怀里抱着小弟，我们兄弟姐妹就站在父亲母亲的身后或者其周围……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个画面啊！遗憾的是，这样的画面，我没有看见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了。        1981年，在我的提议之下，父亲本打算在三弟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到镇上拍一张全家照，谁知出了意外。三弟因为那只右手没有被正式录取，喝农药自杀了。三弟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明和最懂事的一个，三弟死了，全家人陷入到了无比的悲痛之中，谁也没有再提拍全家照这件事。 好在整理三弟遗物时，在三弟的日记本里找到了三弟和几个同学的合影。这几张照片我珍藏在相册里，那是三弟留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影子。       1984年，办理身份证时，母亲才第一次走进了照相馆。除了身份证上用的一寸头像，妹妹还为母亲拍了一张全身照。在那张照片里，母亲坐在一只藤椅上，穿一身黑色的棉衣，额头和脸颊上刻着一道道皱纹，头发已经变得泛白和稀疏，那淡淡的笑意里充满了疲惫……        这是母亲一辈子唯一的一次照相，这两张黑白照片是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影子。照片上的母亲，只有五十八岁，也许是岁月的过于艰辛和劳累，看上去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再回到老家，在 那个相框里，从此可以看到母亲的影子了。看到母亲的这张照片，我感到很欣慰，有这张照片在，我永远都能看到母亲的身影了。        1971年的那个春天，只有八个月大的小弟被送人了。小弟在我们家的八个月里，没有照过相，所以，那相框里也没有小弟的影子。        1988年的那个夏天，哥哥意外死了。安葬完哥哥，我曾经认认真真整理过哥哥的遗物，我特别想找到哥哥的照片，那怕只有一张也行。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哥哥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竟然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        1994年三月，母亲患脑溢血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办完葬礼，我第一件事就是收藏了老家的那个镜框和镜框里的那些照片。这些照片尽管已经很旧很旧，甚至有些发黄，但其却成了我人生最珍贵的收藏。        母亲的两张照片，我就粘贴贴在一本相册的首页。没有事的时候，我就翻开看看。我会一气子看上大半天…… 这是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影子，母亲不在了，我无法再听到母亲的说话，我也无法再倚在母亲的身旁，拉着母亲的手……我唯有的就是通过这两张照片，去重温母亲往日里音容笑貌，感受有母亲在的那些温馨的日子……        母亲去世已经二十六年了，在这二十六年间，除了在梦中偶尔还能见到母亲，我想母亲的时候，就只有拿出来这两张照片看了。        五十八岁的母亲，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就坐在一只藤椅里。额头和脸颊上刻着一道道皱纹，头发不仅泛白而且稀疏，淡淡的笑意里充满了疲惫……         看着这张照片，往日里的点点滴滴，又像电影回放一样，一幕一幕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着看着，便泪眼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