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脚印》（39）

崖间客

脚印，在尚未留下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一旦踩出了印痕，它就被载入史册。 ——题记 第三十九回林书记几包补品融暖意谷关林一片忠心报洪恩 “嘡嘡嘡，嘡嘡嘡……” 谷关林的妻子方虹听着有人敲院门，一边从屋里往外走，一边说着：“来了来了！” 这是方兴县税务局家属院内两排平房中的一个院落。院门是一副对开的木门，每扇门上都吊着一只铁环，铁环周围圆圆地护着一层铁皮，摆动铁环敲击铁皮处可以发出“嘡嘡”的声响。 两年前，谷关林夫妇为终于熬到在县城有了产权归己的这套住宅，着实欣慰了一大阵子。因为这是在曾经无奈地失去一次难得的机会后，终于被逮住的再次相逢的机会。 在此之前，方虹的工作单位所归属的县供销社，曾新建了几栋单元楼，专供本系统有意愿的职工购买。当时，关林和方虹是多么想拥有一套啊！况且在多数人看来也不贵，百十来平米，总价还不到五千块钱，好多外系统的职工都羡慕得很呢！然而，令谷关林夫妇憾叹的是，自己的家底实在是不给做主，甭说五千块钱，就是两千块钱也拿不出来，除了望洋兴叹，就是忍憾作罢，只能选择继续与那个还不是自己的破平房相依为命。从那以后，夫妇俩更是省吃俭用，铆劲儿攒钱，争取一旦再有机会不被错过。可是，夫妇俩最清楚，说是攒钱，谈何容易！没一股自己对自己的抠门儿劲儿，那可不行！勉强让肚子及了格就算，必须找牙缝说事。就这样，日日攒，月月等，年年盼，总算等到听说税务局要盖家属院，自家好歹也有了七千块钱。于是，关林就借在政府办工作的光，能跟税务局局长说上话，人家答应给挤一套，这才向亲戚朋友又借了六千块钱，咬紧牙关要下了这套房子。 方虹一开门，原来是县委书记林枫的司机张增书。刚要跟他搭话，他却往旁边一让，林枫闪现在前，方虹惊讶地叫了声“林书记”。 林枫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微笑着说：“听说又把我们的笔杆子累倒了。” 这时候，方虹看见紧随林枫身后走在院里的张增书还提着两包糕点和水果，边接过手，边回应林枫的关切：“呵呵！没事儿，歇两天就好了！”然后，紧走几步，超过林枫，去开屋门。 一进屋，方虹朝里屋轻声喊道：“关林，林书记看你来了！”顺手把礼物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正打着吊针躺在床上的谷关林，其实早已听到他们在院子里的对话了，正在吃力起身，方虹见状，又是紧走两步过去把他扶起来，又从客厅搬进两只凳子，让林枫和张增书坐下。 林枫一看关林那模样，微笑着并带有调侃意味地说：“显得更瘦了哈！” 方虹说：“嘿嘿！他本来就瘦，吃手不强，饭量不大。连续熬几天夜，就显得更瘦了。哈哈没事儿！还年轻，恢复也快。” 其实，瘦不瘦，关林不用听别人说，更不用照镜子，连续加班几天后，他自己就能感到眼珠子深陷下去了。在看人的时候，视线竟被眼眶阻挡，视面变窄了。 关林不好意思地说：“林书记您那么忙，不用来看我……” 林枫“啊哈”一声调侃说：“我们的战士在前方打头阵受了伤，我这当排长、当连长的，哪能不惦记啊！”边说边笑，环顾着方虹和张增书。 张增书打趣道：“没事儿，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呵呵，呵呵！”关林和方虹笑和。 几个人相互以关林为话题聊了一会儿后，方虹说：“林书记，你们忙去吧！他这儿没事儿，有我看着哩！” 张增书看着方虹问：“你是请着假唻？” 方虹说：“是，正好俺们那儿这几天不忙，每天看着他输完液，我再回单位去处理一下当急的事儿。” 林枫往起一站说：“那好，那就劳你帮我们当几天护工吧！” 方虹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欢送林枫和张增书出了门。 谷关林看着林枫离去的背影，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最清楚林枫有多忙，每天的工作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有时候，林枫在机关处理事务，接待来访，与人谈话，时间长了，累得，稍有间隙，两手就撑住坐骑的扶手，双脚离地，活动一下筋骨，舒缓一下疲惫。每当看到林枫那忙碌的身影和疲惫的样子，谷关林在心里就感叹：“当个县委书记可真不容易！” 这会儿，谷关林想：“人家林书记这么忙，还专门抽出时间来看咱，咱有什么理由不掏展劲儿干啊！像我这样的副科级以上的干部，全县四五百人呢！类似我这种情况，有几个县委书记能亲自去看望？” 谷关林不会忘记，每逢连明彻夜地加班，林枫总是拿两包饼干亲自给他送过去，他再分享给大家。谷关林和所有资料人员深知，这岂止是两包饼干，这分明是一颗暖人的心啊！ 方虹送走客人返回屋里，又扶关林躺下，感慨道：“人家林书记还来看你哩，恁班儿勇勤也不知道来看看你。” 关林说：“不计较这！” 方虹说：“我不是计较这，就是说这话儿哩！按说，他是办公室主任，恁们一伙二计哩，他最该来看你。” 关林说：“没指望他来看！” 谷关林这次被累倒，是他平生第二次输液。第一次，也是在到了县委办连续加班熬夜之后。那次，输了一天，就感觉浑身舒服、轻松。这一次，已经输了三天了，还赶不上第一次头一天的感觉。两次给他输液的，都是与税务局家属院相邻的花园村的村医，村医告诉他，没输过液的人，第一次输，都感觉效果特别好。再输，就觉得不如第一次了。 输了几天，刚显好转，谷关林得知县里要筹备一个规模较大的动员会，他知道需要他，二话没说，就又返回了工作岗位。 妻子方虹看着丈夫仍很虚弱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但她知道劝不住，也不能劝。说劝不住，是她知道，关林是个以工作为重的人，这么多年了，就是这样过来的。说不能劝，是她明白，关林又是个感恩心极强的人，上次就是劝他再多歇几天，他说：“人家林书记这么高看咱，重用咱，咱哪能关键时刻不上阵啊！咱干的就是这么苦累的活儿。”方虹没办法，只能把心疼默默地、深深地埋在心里。 谷关林返回工作岗位后，先向葛路宽了解了一下这次会议需要筹备的主要任务，然后一起研究了在会上要发的几个文件和领导讲话稿怎么起草，并分别拉出提纲，安排其他同志分头去起草。俩人还商定，草稿出来后，几个文件由葛路宽审改，书记的讲话稿由谷关林把关。 由于从接受任务到正式开会，只有三两天的筹备时间，因此，从一接受任务，便启动了资料人员加班模式。经过几番起草审改和再草再改，到开会的头天晚上，几个文件总算经领导审阅定稿，交付打印。可是，零点已过，讲话稿却尚未定稿，仍在由谷关林做最后审改。林枫过来察看进度时见状，关切地说：“不着急，我先糊迷一会儿，改好后随时叫我。”关林知道，林书记说不着急，是在安慰他，其实，他俩谁也着急。 凌晨一点半左右，讲话稿终于送经被叫醒的林枫审定，可以打印了。谷关林、葛路宽等总算松了口气，在安排好人员等待校对、装订后，才顾上去小睡一会儿。 然而，刚睡熟的谷关林，突然被叫声惊醒：“谷主任！停电了……” 　　谷关林在朦胧中一听资料组组长章锁银报告这样的消息，就跟触了电似的，猛然坐起身，胡乱地揉了一把眼，问：“打了多少？” 章锁银回答：“一半儿多了。” 又问：“秘书组谁值班？” 章锁银答：“张聚群。” “赶紧把他叫醒，联系供电局调度室，看是怎么回事。”谷关林吩咐。 章锁银急忙去叫张聚群。谷关林随后下床，直接到值班室等候张聚群过来与供电局联系。 张聚群风风火火赶到值班室，一边与调度室联系，一边向站在身旁的谷关林传递对方的回答：“县委这一路的变压器坏了，正在抢修。” 谷关林问：“估计多长时间修好？” 张聚群向对方转达了谷关林的问话，又向谷关林重复着对方的答复：“估计得一两个小时。” 谷关林抬起手腕一看，已经将近三点了。他抢过张聚群手里的话柄，急切地问对方：“哪路有电？”得到对方的答复后，在话筒里叮嘱：“修好后请马上送电，好吗？” 谷关林说完，急忙撂下电话，冲着张聚群吩咐：“赶紧联系商业局或工商局，只要能进了他们的打字室，能打开电脑就行，快！”转身对章锁银说：“你去抓紧做好到外头打印的准备。” 紧接着，张聚群和章锁银便是一阵忙活。张聚群跟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急切呼叫“851，851，我是王成，我是王成……”那样，拿着话筒不停地打，不停地联系。章锁银呢，则也跟有的电影里那紧急撤离、快速转移的画面一样，一溜小跑从二楼三蹦两跳窜到四楼打字室吩咐几句，又从四楼“噔噔噔噔”快速返回二楼叫上几个资料员，两路人马迅疾到值班室集结，只等张聚群联系好哪里，向哪里出发。 张聚群先是联系的商业局，得到的答复是，打字员回老家了，别人进不了打印室。这时候，谷关林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紧接着，张聚群又联系工商局。还好，打字员恰巧轮到值班。 于是，章锁银迅疾率领几个打字员和资料员急速赶往工商局。由于是突然停电，已经打好的那部分文稿，被“封”在电脑里取不出来，只能从头重打。谷关林让章锁银安排一人守住工商局的电话，保持与机关的联系畅通。 到了五点左右，新打的文稿接近到原打处时，县委又有电了。幸好事先做了这个准备，留守的打字员迅速开始接打。 通常情况下，打字员在把文稿的文字全部输入电脑后，先用白纸打出一份来，由资料员们分头结对子校对，然后再由打字员修改校对出的错误，传出来再校对，需要时再修改。确认无误后，用蜡纸正式打出来，逐张装到油印机上，蘸墨手推印制。印出来稍等油墨晾干后，开始折叠，然后装订成册。到这一步，这个材料就算完成了。 以往，即使时间再紧张，会前也要千方百计把会上要发的所有材料都赶制出来。通常是，第一时间先凑齐一份，送给讲话人或文件传达者预览，然后待材料全部制作完成后，留下存档的，其余都搬到会场边签到边分发。没想到今天，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偏偏没这么顺当。本来，由于定稿就晚，加上又停电，占用和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就要开会了，讲话稿还没有赶制出来，所有参与材料制作的人都心急如焚。在此紧急关头，这电脑却跟人杠上了，特别沉得住气，在逐张上传蜡纸时，一个劲儿在屏幕上提示“请稍候……”。站在打字员身后，焦急地等待着的谷关林，禁不住骂道：“这破电脑！”恨不得一脚把它踢翻。 更糟糕的是，在上传蜡纸大约只剩两张的时候，由于打字员着急，越见电脑运行慢，越点击鼠标催促，加大了电脑的负荷，电脑竟“死机”了。 谷关林一看时间，想赶在开会之前给林书记先送一份完整稿已经来不及了，他赶快先把已经打印出来的各挑一份清晰的，用曲别针别在一起，准备去给林枫送，又安排资料员速将未能打出部分用稿纸誊抄。当他拿着这份半拉子讲话稿，刚走到林枫办公室门口，便迎面碰上等急了正要去找他的林枫。林枫得知原委，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微笑着说：“辛苦了，辛苦了。”谷关林紧跟一句：“后面几页正在抓紧誊抄，抄出来我马上给您送去。” 就在之后的半个小时，谷关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程度无以言表：“万一赶不上讲……” 还好，当谷关林把誊抄完毕的余稿送到会场的时候，虽然听到林枫已开讲，但细听所讲内容，已知开讲还不多会儿，这才“啊——”地默声舒了一口长气。 谷关林走上主席台，把续稿递给林枫，退下来坐到后排的一个空位上。与谷关林临近坐着的县供销社主任狄贵臣，似是冲着谷关林，其实也是让左右人听地轻声夸了个“方兴一秘”。谷关林朝他微微笑了笑。周围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地、笑眯眯地看了关林一眼，有的还暗暗给他翘起了大拇指。 　谷关林在县委办当副主任主管资料工作之不易，除了资料工作本身就特别苦累之外，还跟县委书记林枫的一个特点有关。 过去，谷关林在政府办先后给常务副县长许孟秦、钱绍良和县长马贵增写过材料，相对而言，较为轻松。许孟秦在材料上不太费心，基本上是你写什么他用什么，知道你也出不了政治上的问题，多一句少一句无所谓，能把事儿说清就行。钱绍良是，你写出来的东西，他若不满意，他会告诉你怎么改；要是总体满意，只是个别语句感觉不合适，或是个别内容该添该去的，他会直接改。马贵增，对材料比较懂行，也有自己的思路，每交待个大材料起草任务，他基本上都会给你先念叨个大致提纲，向你交待分几部分或几个层次来写，以及哪部分写什么。只要你不跑题，按提纲来，你写出来之后，他会直接改，并且基本上一气改成。而林枫呢，他对材料比前述几人都更加重视，但他一般只交待干什么用，不说怎么写。只有等资料人员连续加班几天，密密麻麻写成一篇完整稿，送他审阅时，他才会表达是否满意。而他的这种表达，也很有特点，习惯在一些文字下面划标注线，然后在旁边划个问号，有的是从某一部位“噌”地划出个箭头来，再打上个问号，并不附注文字提示。这样一来，让资料人员感到很费脑筋。一旦成稿被整体推翻，就等于连续几天熬夜白熬了，还得重来，接着熬。 相对葛路宽等人而言，谷关林与林枫相处的时间比他们长，对林枫的了解也比他们多一些，每当几个人在一起“猜谜”的时候，最先、最能猜出“谜底”的，还是谷关林。他能比较容易地猜到，凡是在文字下面划标注线的，往往是指从某个角度讲，意思表达得不够准确，或是用词用语不太合适。不划标注线、只扯出个箭头打问号的，一般是说在这个部位需要充实些内容，或者是论理不够充分。因此，每遇到这种情况，谷关林会结合文字的具体内容，分别判断出问号的意思，然后，再有针对性地进行修改。实践证明，谷关林的判断和修改，往往会达到正合林枫所想之效果。 也正因如此，林枫在材料上更加依赖谷关林。甭说是对上汇报、对下讲话之类的重要材料必须由谷关林把关，就是地委召开某个会议，只是程式化地要求各县（市）上报会议精神贯彻落实情况，报上去也并不一定有人看的材料，林枫也是未经谷关林把关不上报。 有道是：廊纵堂横里院深，千门锁钥委一人。丫鬟跑赚浑身汗，骨架濒酥暖在心。 凡是溜须拍马的人，几乎没一个被高看的，但如果被溜须拍马的恰巧是自己呢？请看下回。 题图来源：百度插图摄影：王吉业本章字数：约5400字 作者致读者您的关注，是我出征的战鼓；您的点赞，是我渴望的美餐；您的评论，是我前进的指针；您的分享，是我挺胸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