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哀母亲节

忘忧草

两年前的母亲节，我写下了长达五千字的散文《母亲的百岁人生》。许多人留下评论表示尊敬和羡慕，祝福老人家健康长寿。却不料，两年后的母亲节，母亲已驾鹤西去二十九天，从此仙凡两隔，再难相见！ （一）骨折后遇良医 2019年12月16日，三哥一大早打来电话说母亲昨天摔倒了，走不了路。那天刚好是周日，雅彬夫妇也在家。一家人急匆匆吃过早饭就往母亲住处赶去。 到家后，只看到三哥陪着母亲，在床沿坐着，一脸的疲惫，很明显是整夜没睡好。因为不确定是否骨折，三哥暂时就没有跟其他的家人说母亲摔倒的事。母亲在村口摔倒时是侄子仕拔抱奶奶上车接回家的，因奶奶之前有摔倒活几次均无大碍，也就没很在意。母亲坐在床沿，精神依然很好，询问她哪里最痛？她指出右腿髋关节处。因母亲后来有点轻微的老年痴呆，无法判断自己是否骨折，最感觉到腿部很痛，却一直嚷嚷着让家人扶着她站起来走路上卫生间。其实整个晚上都是三哥抱起来蹲马桶的。 赶紧上就近的卫生院拍片！ 尽管家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结果出来之前，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老人家吉人天相，只是伤到筋和肌肉而已…… 医生的一句话让大家几乎陷入绝望：右髋关节骨完全断裂！谁心里都明白，这对于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大家长吁短叹：这可咋办才好？有哪家医院愿意收治上百岁的老人呢？拍片医生的话更是让所有人的心凉到冰点：别费心思找医生做手术了，根本不可能。一，年龄大身体条件不允许。二，医院不愿意收治。这时，女儿雅彬想到了一位医生：厦门第一医院骨科主任医师林晓毅。抱着一丝希望，雅彬打通了林医生的电话，简单的概述之后，林医生迅速地了解老人平时的身体状况并要求微信发拍片影像信息。幸运的是，由于老人平时没有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慢性病，林医生果断答应马上让老人去厦门做全面的手术前体检 （二）医者仁心，逢凶化吉 为了老人能获得最及时的手术机会，林医生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连续几天，牺牲了所有休息时间，上下楼各个科室奔波周旋，在不违规操作的条件下尽可能让老人一路绿灯，以最短的时间完成必要的术前体检。一百岁的母亲更像一位过五关斩六将的勇士，最终体检合格被留下来排队等待手术。12月18日那天，由林晓毅医生亲自主刀，手术获得巨大的成功。鉴于母亲这种年龄的特殊性，在征得四位哥哥的意见之后，麻醉师采用局部麻醉，而不是全身。为的是提高手术后的安全性。 12月22日，母亲被顺利地安排出院。 21日那天早上，为了迎接凯旋而归的母亲，我和侄媳妇水香早早的来到母亲的住处，打扫清理了大半天。（当时我因在家照顾外孙女，没去过医院）母亲出院后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大家想象的要快得多，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都说岁月静好的背后一定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林晓毅医生正是以一颗正直慈悲的医者仁心在为病患者负重前行！ 收治一位百岁老人，心理上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需要高超精湛的医术做底气，更须具备怜弱敬老的拳拳赤子情怀。 （三）成败一念间，乐极生悲 也许是母亲摔倒之后，一切有林医生担着，日子过得太顺，大家对后续的护理掉于轻心，以为凭借老人良好的身体素质，过几天训练她走路没问题。出院前林医生交代了家属术后各种注意事项，还特别叮嘱尽量不依赖纸尿裤，这样更有有利于恢复。大家手忙脚乱地像个新手妈妈围着母亲团团转，一会儿换洗衣物和尿裤，一会儿喂饭和水果，一会儿喝水服药……忙得不亦乐乎之后却发现一个问题：母亲自摔倒之后没有拉过一次大便。尽管她她时不时喊着要上厕所大便，几次费了九牛二虎把她扶坐在马桶上也没拉出。于是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出招：给喝生梨汁，火龙果。到后来，开塞露也用上了，但还是不见动静…… 都八九天了没排便了，我心里一急，又去超市买了四个红肉火龙果。 跟往常一样我每天在母亲那里只待三个小时，第二天中午再去时，三嫂一见我就高兴地说：老妈有拉大便了，拉了很多。我也是感觉特别愉快：拉了就好。 总是满怀信心地觉得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心里盘算着再过几天就不给穿纸尿裤，而让她蹲马桶，等能够自主控制大小便了事情就好办许多。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那天，我像往常那样，在母亲那里忙碌了几个小时以后就急匆匆地回家了，忘记了跟三哥说也剩下的两个火龙果再不适合吃了。因为吃得过凉有可能会拉稀。 结果不懂利害关系的三哥果真继续给母亲喂食火龙果。这次已经不只是通便的作用了，而是直接连续七天腹泻。直至想尽各种办法才逐渐好转最终止泻。 本来计划着让母亲训练走路这件事就只能一再往后拖了。时间一长，穿纸尿裤也就成了依赖。 万万没想到，母亲的这次连续一周的腹泻，使得原本因手术后身体就虚弱的她雪上加霜。为后续的康复埋下了祸根，重新站起来的期望也化为泡影。 （四）饮食不当 由于连续多天腹泻不止，本来就牙口不好的母亲在给她吃的方面更是小心翼翼。手术后身体急需的营养远远没有跟上，本来还可以自主翻身的她变得不爱动，加上没做到按医嘱每两个小时帮她翻一次身，结果臀部中间出现了破皮。这样依然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总以为母亲一惯皮肉很好养，给她随便抹点药散就好了。因为她平时有点磕伤都是靠自己身体修复好的，甚至都不需要用药。i这天，雅彬像往常一样，周末回家探望外婆，在帮忙给外婆换尿裤时发现臀部有破皮，就提醒要注意勤翻身，并说林医生有交代，不然会有进一步溃烂的风险。当时虽然我开始有重视这件事了，但心里明白，哥哥嫂子们都上了年纪，侄辈们都要各忙各的，我虽然每天都会去帮嫂子们搭把手，但时间都不长。母亲出院后是由四位哥哥商量每家照顾十天。前十天是三哥，接着是四哥、然后是大哥……大哥大嫂年过八旬，照顾母亲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由两个侄女代劳一切…… 兄长们都反对我跟他们轮流陪夜，理由是担心我家里的事忙不过来，身体也吃不消。2月份，随着全国新冠肺炎疫情发展形势的日渐严峻，各个村口开始封路测量体温。幸好我每天戴着口罩骑着电动车往返，路经几个关卡没有受阻。 就这样，日子在来来去去的忙碌中度过。时间很快到了2020年的春节前夕。腊月二十七这天，轮到二哥二嫂照顾母亲了。二哥因两年前做过手术，身体差了很多，二嫂也是摔伤脊椎动过手术，腰部都不能太用力。而子女工作脱不开身，因此我是一直最担心二哥二嫂的。加上春节逼近，难免要忙一些其他的事情。尽管春节有一些杂活要忙，我还是每天往返于娘家没有间断。直至初二那天早晨，我还没忙完家里的活，就接到二哥的电话：母亲今天突然呕吐不止…… 我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却得知了更糟糕的事情：其实母亲不只是呕吐，更严重的是便血！而且是量多、次数多！颜色还是黑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她除了上次吃得过凉拉稀之外，大便一直都是挺正常的呀。我百思不得其解。二嫂说她也不知道咋回事，母亲一直饭量还不错，每顿饭可以吃两碗粥，早晚再加两餐蛋白质粉和那些研成粉末状的营养素。唯一不足的就是咀嚼功能差，吃不下肉类和蔬菜，有时连米粥里放点鱼肉都吞不下…… 看母亲一下子变得异常憔悴的脸，整个人连一点精神都没有，我瞬间心如刀割，感觉到母亲随时都可能撒手离我而去！为了防止不测，我提议给母亲租个氧气瓶。四哥赶紧去请来医生，说是上消化道出血！是饮食不当所致。医生马上开了止血药。我开始反思自己：我到底都做了些啥？无非就是每天帮忙换两次尿裤，擦澡、换洗衣物之类的。我忽略了护理病人最重要的环节：合理膳食。再也不能光靠雅彬买的那些蛋白粉、营养粉、钙片和维生素片了。这些虽然都是人体细胞必须的营养素，但老人家年纪太大，对营养吸收毕竟有限。由于长时间卧床，如果蛋白粉喂食不当，还容易引起消化不良（比如泡的过多过浓）。还有一点就是不能平躺着给她喂稀饭之类的，这样吃进去的食物容易滞留在上消化道，导致上消化道慢性溃疡出血。（特别是非流质物喂得过多过饱）二哥二嫂体力都不好，让他们照顾老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我怎么没早一点想到呢？大年初二晚上，我一夜未眠。我下定决心亲自干预母亲的饮食，必须想办法让她吃得营养更全面一些。心里盘算着用果蔬榨汁机把煮熟的肉、鱼、菜和五谷杂粮粥打成糊状，还有水果打汁煮熟后喝，另外再添加益生菌均衡肠道菌群，以确保大便正常。通过饮食上的改变加上坚持按时服药，三天后便血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此后，母亲的大便一直都很正常。 2月25号深夜，我怀着十分愧疚难过的心情给晓毅发了一条短信。坦言自己的种种过错导致的不堪后果。晓毅很快回复。并发了几个有关护理知识的链接。我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遇到问题为啥不早点跟晓毅沟通？还故意瞒着雅彬……我简直成了谋杀母亲的凶手！ （五）褥疮，可怕的名词 在母亲经历这些磨难之前，褥疮，这个词汇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无知，才是酿大祸的根源。我根本不懂人在床上躺久了会褥疮这种病。自以为是地认为，病人只要让她吃得好，做到勤换洗就能慢慢好转的。对于她臀部那处不算严重的压疮，一直都没有很重视。只是轮到谁照顾就按谁的意思给简单消毒后抹点药散或者药膏。直至2月份中旬，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慢慢在扩大，于至到后来那块小小的医用纱布都快盖不上过了。这是我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想问一下林晓毅医生又担心他太忙不忍打扰他。就只好拍伤口图片给雅彬，跟她商量对策。雅彬看了以后非常心痛，一直责怪我没跟她早说，她说她同事外婆有过这种惨痛的经历，伤口溃烂见骨，最后用了一种叫伤迪牌的旋清抗菌膏好的。并说这期间都是由同事妈妈一个人在照顾。听了女儿的话，我悔恨交加，恨自己无知又疏忽大意…… 雅彬马上在网上购买五瓶这种药膏，（前后一共买了二十瓶）并由专业的护理医生通过微信远程指导。 但一切都来得太晚，母亲的伤情由于消毒不过关已经被细菌迅速感染，伤口腐烂严重！ 由于网上购物到货需要几天时间，我不得不先上卫生所让医生先开点外用药。并请教郑医生如何操作处理伤口。 郑医生为人很好，他教授了我一些基本的护理技能。 我开始每天跟母亲身上的褥疮较上了劲。 伤情加重后，母亲的身体机能也极速下滑，由于卧床太久，血液循环不畅，左脚趾头出现淤血发黑，甚至坏死。百度上一查说是静脉栓塞，郑医生则说是动脉栓塞的可能性较大。 这段时间，几十个日日夜夜，我在焦灼、悔恨、痛苦、忙碌中度过。 尽管雅彬很快又买了电动循环换气防褥疮气床垫，虽然有所缓解压力性损伤，但伤情还是出现不可控局势。髋关节两侧和膝盖双脚均有不同程度的压疮。 雅彬开始整箱购买医用材料。药膏、药棉、胶带、棉签等等用的实在太多。 我逼迫自己眼泪往肚里咽，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每天好几个小时，用夹子剪刀棉签药水，在生我养我的人身上拨弄折腾个没完…… 母亲所表现出坚毅和包容让我既羞愧难当又痛彻心扉。至始至终，母亲对于我这种残忍冷酷的举动没说过一句责备抱怨的话。 3月18日那天，大嫂刚走出门，我最终没能控制自己，趴在母亲的床沿嚎啕大哭，任凭感情的闸水倾泻而出……母亲怔怔地望着哭成泪人的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洗完手擦干眼泪继续干活。 这些日子，哥哥嫂子们看到我整天废寝忘食地忙碌不停，总是心疼我太累唠叨个没完，特别是大哥大嫂，经常被我不近情理地大声打发走…… 其实没有谁比我清楚，这些最艰难的日子里，哥哥嫂嫂们还有其他的家庭成员，就是我强有力的后盾。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我的身体状况。 只是因为我在处理这些创面时是需要冷静和专心的。不想自己在干活时被任何人打扰。 我心里更明白，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已经无法留住母亲的生命，但我别无选择，必须背水一战，誓死捍卫母亲最后的尊严！我必须与病魔抗争，至少争取让母亲有生之年有个完整的身躯！ 为了能让伤口得到更有效控制，只要晚上有机会留下来，我经常夜间清理创面忙到凌晨两点。 终于，母亲臀部那块最早溃烂的地方经过一个多月的不间断清创护理，看到了较好的效果。从最严重时的深度腐烂到慢慢修复至浅表损伤。遗憾的是母亲没有给我足够长的时间，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使命。 4月10号那天，母亲拒绝进食。 2020年4月11日凌晨四点，母亲带着伤痛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她走得那么从容，那么安详，面容给人的感觉真的像仙逝。 愿天堂没有伤痛祈母亲永享太平 写于2020年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