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美篇 母亲

六耳不传

妈妈，母亲

6月18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对于我却是一个在生命中不敢去深忆而又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痛。这一天，母亲无奈地放下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憧憬，带着她一生全部的不舍，带着她对家人的无限眷恋，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二十多年了，失去母亲的痛依然从我的心中蔓延，痛彻心扉，遍布全身。那一年，得知下年京九铁路就将全线通车，兴奋地和妻商量，终于快可以经常携儿直接乘火车回家探望父母了。可怜妈妈却没能等到那天，我也永远再无法实现这个简单不过的愿望，泪眼模糊看到的只有大地上那静静地安息着母亲的那座冰冷坟茔。那年，妈妈才六十，小弟、小妹尚未成家。

每当思念妈妈，她那盈盈的笑脸和她满带活力的温暖仿佛近在咫尺，近的似乎可以用手触摸……

稚儿时，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我，放我在保姆家照顾。我虽然整日在保姆家，保姆一家待我也似亲人，但却从未有过和妈妈分开的感觉，哪怕是一秒，真不知妈妈是如何做到的，觉得妈妈很神。家里兄弟姐妹五个，家务琐事自然是多出很多，母亲实在顾不过来了，也会指挥我们帮忙干点活，我们也乐意，洗衣挑水，择菜煮饭，乃至于去郊区山上打柴，等等。小孩子家家的觉得能够帮上父母，心里自是得意，乐颠颠的忙个不亦乐乎，虽然这真的是很微不足道。那时父亲工作非常繁重，经常出差外地，于是家里家外，处处都是妈妈的忙碌身影，妈妈独自承担着几乎全部。

我的外公行医，骨科跌打尤为突出，舅舅供职医院，是外科医生，母亲则是药剂师，医药公司工作。父亲虽是地方行政官员，但是有中草药治疗毒疮的绝技。我自小耳濡目染，对中医草药充满喜爱。父亲对于无论是患普通热毒疮，又或是被医院判定为疑难杂症而不肯收治的凶险“阴疮”患者，甚至是医院收治后又被恭请回家等着“最后一天”到来的危重病患，只要有人找来，父亲都会免费全力救治。我也十分乐意帮忙跑腿，常常随父上山采药，我喜欢看到病患痊愈后的开心笑脸，家人喜极的团圆场面。医药公司的门市在我家对面，每当我拿着父亲所开的药方飞奔过马路去替患者抓药，门市的叔叔阿姨们就会第一时间抢着帮忙，他们都知道，是我的父亲在救人治病。此刻，妈妈也必定非常自豪。接受过父亲救治的患者，后来也多与家里来往，好似亲戚间的走动。他们来时会提着土产，寒暄过后在家里用餐，回去就会带着妈妈为他们准备好的回礼，面粉面条，甚至粮票衣物。妈妈视他们为亲人，那时我们的往来很自然，是那么亲切。母亲在他们心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母亲辛劳了一生，那是值得自豪的一生。她养育了五个孩子，全部都受到了高等教育。我们几个，姐姐最辛苦，家里她排行老大，75年高中毕业就响应国家号召，立即下乡做了知青，当年姐姐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可是始终名列前茅的。也许，最令妈妈骄傲的是我考上大学，家族里的第一个。1978年，文革后统考第一年，我还只是个少年，这是妈妈的成就，妈妈的功劳。在家等待开学报到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都能目送妈妈迈着极其轻快的步子上下班，妈妈每天都能够享受到亲友和同事羡慕的眼神，那是尊敬的目光。那段时间，家里事情特别多，除了日常琐事，还有我即将离乡上大学的准备，全家一起忙碌，妈妈不知疲倦地张罗着一切。我想，妈妈一定会觉得我给辛劳了半辈子的她率先带来了小小的回报，她很满意，也很满足。

母亲为人宽厚，待人宽容，和蔼亲切。儿时多顽皮，自然少不了犯错闯祸。我们兄弟几个在除夕日就能把刚刚穿上身、甚至一年都穿不上一次的新衣搞烂，抓鱼钓鳝，下河野泳，爬树吃果，天天在外面疯跑，晒得好似黑鬼一般，“恶行”不断。当然，开心之后自然也会害怕母亲责骂。但，每次都会轻易过关，当然，我们也一定会得到教训，可母亲却还知道如何让我们很快释怀。我们兄弟姐妹全部都上学，家里的负担很重，经济状况拮据。母亲不得已在家里喂起了猪，以自己的辛苦，权当了“高息储蓄”。那时，我家租住房管局的公房，是老房子，可想而知，家里有多窘迫。幸得家里厨房外有长屋檐可做猪舍，紧挨着就有排水沟，也不知当年设计修建是如何考虑，真是非常感激。面对生活的一切艰难，母亲的心里没有觉得受到亏欠，没有抱怨，还能够轻易地将平安生活的快乐带给全家，她总是那样温暖如春。过年，是儿时最大的期盼，母亲带着我们搞卫生，准备年货，自己动手做糕点，准备年夜饭，然后，我们会穿上新衣，放鞭炮，偷空满街跑。当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时，才会见到妈妈脸上现出紧张劳累过后的轻松，幸福而满足地看着我们，喝上几口平时从未舍得买来喝的温热糯米酒。其实，妈妈是家里唯一有酒量的，因为平日里从没见她喝，以至于我们都以为她也不会，哪知母亲是不舍得为她自己花那怕一点点钱。妈妈的心里，只有她的孩子们，她的家！

平日里，除了父亲出远门公干回家会带点好吃的糕点外，妈妈偶尔也会用零食活跃一下家里清贫的气氛，让我们集合，命我们去国营副食品店花几毛钱，买上一小包饼干，当然，糖果就别想了。当我们飞快的买回了点心，妈妈也会尝尝，我们则满心欢喜胜似过年，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那时候，我们哪能理解妈妈的心思，饼干好吃，但其实也是可以用来充饥的。母亲那饱含着慈爱注视我们雀跃时的神情，历历在目，那分明是时刻都希望能看见自己孩子快乐的喜悦。

那年，我回老家办婚礼，走在家的院子外面我就清晰地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妈妈的喜悦。跨进院子大门的刹那，见到母亲，我快步上前，只觉得连母亲的发梢、衣服都在笑。妈妈攥着妻的手，嘘寒问暖，是儿媳似女儿，抑制不住的喜爱挂在脸上。那一幕，永远镌刻在了我的心上。我见妈妈的头饰有些素，笑着让她取下来，妈妈也高兴的听取了。然而，就是这一举动，让我后悔至今，母亲之前从未戴过头饰，这一天是她头一次、是为我回家结婚特意准备的。妈妈，您还能原谅儿子的无心之错吗？

儿子在外地出生，只能给父母发电报报喜。后来听说家里放了鞭炮庆祝，可以想象，他们得到这个好消息，是多么的开心激动。当我们携儿回家省亲，母亲从妻子手中接过小儿抱在怀里时，我从母亲脸上见到了她对生命的敬畏和无比的热爱，我看到了一个母亲所特有的神圣光芒。妈妈身子瘦弱，小家伙很胖，每次母亲抱起他，我们都会担心她累着。可当她领着我们一齐前往拜访舅舅、姨妈等一众亲戚，一路上却只许我和妻子后面跟着，她轻快的步履就像是踏着幸福的节拍，双手也显得那么有力，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心爱的“小东西”，满心喜悦，满身的幸福溢于言表……我们就这样在后面跟着，看着母亲抱着她那心爱的小胖孙的温馨背影，那是我和妻子最美好的记忆。

这些年，我用尽了气力，希望能够找回自己也曾为母亲做过一些事、为妈妈分担过一点责任的记忆。可惜，只记得有一年过年，我自认为已经学会了做菜而自告奋勇去准备年夜饭。当我完成全部菜肴上桌，却发现菜的味道并非我所想，而且由于天气寒冷，多半也已经成了“凉菜”。虽然我是真的很想替换母亲，让母亲休息一下，做好这次年夜饭，可是“夹生”了，满心沮丧，心里好惭愧。我打起精神问大家，好吃吗，只听得妈妈亲切的快声宽慰，好吃，好吃！妈妈一定是了解了儿子的那点儿小心思。好在接下来一个机会，让我有了些许心安。我用刚学会没多久的包饺子“技术”，又壮胆实践了一次。妻子和面，我负责馅料，饺子刚一上桌就被一抢而光，一连几锅，我和妻子都没能轮上完整的一只，母亲一直说好吃，看来是真的好吃。后来，我想再做，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天的味道了。更不曾料想，那一年过年，我做过的年夜饭和饺子竟成了自己可怜的安慰，反倒是母亲那亲切自然的赞许给予了我更多，我们一点点的尽心，带给母亲的却是莫大的安慰。只恨自己没能为妈妈早些分担，为妈妈多一些尽心，每每想起妈妈一定是带了太多的遗憾而去，心似断肠般痛。

母亲的心是大的，大到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妈妈的心是热的，以至于我永远都无法在记忆中找出她生气的模样。她永远都是笑容满面，勤恳而不知疲倦，一生所奉信条是不给他人增添负担。于公，她可谓表率，在家，妈妈是我们的守护神。

接到妈妈病重的电话，我不相信，不是不愿，是不信。在广州治疗期间，我担心害怕，是不愿妈妈承受这病痛之苦，但相信妈妈的病一定会痊愈。印象中，无论生活有多艰辛，她都显得是那么健康，那么宽容，那么充满活力，怎么就会病了？一定是积劳成疾，对，是累了，会好的。我就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直到从广州无奈返家我还在奢望着改变方案继续治疗，我依然坚信妈妈一定会好起来。我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妈妈离开，我都不敢相信妈妈已经西行。可是，我们的母亲是真的走了，她再也不能看护她的孩子，守着她的家。后来，省医院的医生告诉我，她从没见到过这么坚强的患者，抵穗时，母亲的病其实已经非常严重，无法手术，而且疼痛异常，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可母亲却从没有一句大声以减轻痛苦，仅有的轻声呻吟都不愿我们听到。直至弥留，母亲也没让我们知道，其实，她早已被病痛折磨得无力支撑了……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为我们操劳了一生的妈妈的身影，看见了我每次离家时妈妈担忧牵挂的眼神，又听见深夜里妈妈那令人心碎的疲惫叹息声。上班下班，日日三餐，洗衣做饭，喂猪种菜，炮制中药，母亲每日如是，周而复始。想起自己自四年大学开始在外地很多年，回到家时习惯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妈，我饿了，有吃的吗？妈妈也总是回，有，然后人就在厨房了。想起家里过往曾经不知有过多少亲戚往来、朋友拜访，都是妈妈一力操持接待，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多少次为赶上班，忙到自己都没有时间哪怕吃上一口饭喝上一杯水。想起父亲成了“当权派、走资派”被打倒批斗，乃至于有性命之虞，母亲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她却必须独自面对，她是那么坚强，挺住了！我在妈妈的脸上从未看到过一丝生活的艰辛给她带去失望，看见的永远是她那轻松的笑容。回想当年妈妈万般艰难地为小弟争取到一个进医药公司的“接班”名额，却被我领着小弟一把推掉，岂不知那同时也负了母亲对孩子们未来的一片保全之心，对此，妈妈也依然是宽容的笑笑，一句“那今后看你们自己的了”就一带而过。只有当夜深人静，确认我们都已经睡了，妈妈才会有自己喘息叹气的时间，妈妈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小时候，母亲在我们心中就是金刚之身，神一般的存在，她一直为我们遮风挡雨，在我们心中母亲的生命力是那么顽强。却不知妈妈也是人，也会累，也会支撑不住……

在妈妈的心里，永远都只有我们，唯独没有她自己。

那天，6月18日，母亲生命中所有的气力终被病痛消耗殆尽，她再也不能听见我们的呼唤，再不能守护我们，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的笑容，听不到她唤我们时温暖的声音。这一次，母亲是远行，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妈妈走了，走的那么急促，我还来不及和妈妈多说几句话，甚至来不及悲伤，妈妈就永远地离开了。那一刻，我感到自己那么绝望，那般无力，哪怕为妈妈减轻一点点疼痛都做不到……送别母亲的那些艰难日子，我能想起的是脚下不平的大地，却未曾记得那几日天空也还在。

二十多年了，失去母亲的痛始终未有稍减，时时想起，心如刀绞。忘不了母亲，好似就在眼前，为了我们，依然是那样的关爱备至。时常袭来的悲痛让我无数次地想恸哭大声，可，母亲，您会听到吗？妈妈，可知道儿子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您，来不及为您做点什么，就失去您了，突然地永远失去了。

哪怕她有多想继续守护她的家人，多想继续为她的孩子们操劳，我们的母亲只有放手，无奈的走了……妈妈，愿您安息！ 妈妈，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儿子；来世，盼您依然是我们的母亲。

只希望，您再无需那么辛苦操劳……只希望，我们能早早就为您有足够的分担……

只希望，能给我们留下多一点点点膝下行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