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黄河边上的臭石头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母亲节。网上千百篇都是怀念母亲、寄托哀思或者祝福母亲的帖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共同表达着一个共同的心声——感恩母亲、赞美母亲的伟大!</p><p class="ql-block"> 母亲节是个“洋节”,我过去从未在意。我们这代人,几乎都不习惯像洋人那样拥抱母亲、对母亲说“妈妈我爱你”之类的话。但我们在贫困、动乱年代的艰辛生活中成长,深知被父母拉扯长大之不易,都注重孝敬父母、回报母爱的实际行动。逢年过节、老人生日,摆一个庆寿宴,多少共同举杯,表达我们孝爱父母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今天又是母亲节,可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当面说一声“妈妈,节日快乐“的机会。就在一个多月前,95岁高龄的母亲仙逝。从此,留给我的只有对母爱的深深回忆。</p> <p class="ql-block">  1925年6月, 母亲出生在广饶西店村一户小康农家。姥姥先后生了10个孩子,只有二女一子成活下来。我母亲是长女,七八岁时与我父亲订了“娃娃亲”,1941年11月28日(农历10月初十)结婚嫁给了我父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那个婚礼终生难忘!出嫁当日未下轿就遇到日伪扫荡,四邻八乡的百姓惊恐的“跑慌”逃难,帮着娶亲的人们撒手跑光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父亲背起刚两岁的四叔、爷爷拉着刚懂事的二叔、三叔,一家人随着逃难的人流朝着村西的碱场岭子里跑。</span>身穿红衣的母亲不知所措,多亏我老奶奶上前把我母亲的嫁衣扒掉,把发髪松开,抓一把锅底灰抹在她脸上就跟着家人跑。惊荒中,母亲的嫁妆(衣物被褥)跑丢了。缠着小脚的老奶奶和奶奶也都跑不动了,绝望的坐在地上喊“你们快跑,别管俺了!”</p><p class="ql-block"> 这场大喜之日的惊变,吓得母亲落下了听见喊声就哆嗦的恐惧症,久治不愈。后来爷爷得了一个偏方——熬“仙丹汤”(取意外身亡者心脏焙干冲服)。好不容易掽上了一个汉奸被杀,庄乡们取其心尖组织成药才得以渐渐康复。可以说,母亲从结婚那天开始,就开始了前半生吃苦受罪、颠沛流离、惊魂动魄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婆家,她是长媳,要侍候老婆婆和公婆。作为长嫂,还要照看正值幼年的小姑子和小叔子们。期初,家里地多劳力少,麦收秋种之际她还要到地里忙活。特别是婚前婚后婆家三次被汉奸伪顽“绑票”,家境迅速败落,日子十分艰难。</p><p class="ql-block"> 家庭遭受敌伪掳掠后,父亲坚定了当兵报仇之心。他在婚后一个月就主动加入了一支过境奔袭的革命队伍。三个月后,因患疟疾难愈,被部队送回家来。抗战胜利时,父亲先是在渤海三分区受训,接着就分派到临淄各界救国会工作。解放战争开始后,又被编入广饶三区区中队、县独立营、渤海三分局新14团。1947年,新14团编入华野十纵(后为解放军第28军)。他从渤海之滨打到武夷山下,参加了济南、淮海、渡江、战上海、进军福建等重大战役的上百次战斗,三次立功、五次获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52年,福建境内蒋军残余和土匪被基本消灭,局势稳定后,母亲前往部队看望离家五年的父亲。那时,从山东到福建交通极为不便。她历经半个多月、受尽舟车劳顿之苦,赶到了陌生且很不适应的福建。自此开始,数次往往返返于福建前线与山东老家之间,直到上世纪60年代父亲退役专业时,母亲作为随军家属与父亲回到山东。她的前半生是在兵荒马乱的战争环境中颠沛流离,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苦撑家务。</p> <p class="ql-block">  1963年6月,福建前线解除了蒋介石窜犯大陆的战备警报后,父亲结束了17年的军旅生涯、告别部队、转业到惠民专暑人事监察局工作。母亲作为随军家属自此一直跟随父亲在机关生活,承担起操持家务、抚育子女的重任,失去了参加工作的机会。但作为干部家属,她是专署大院家属委员会的骨干,是带领干部家属们学文化、义务为单身干部缝洗被褥、操持院内红白事的忙人。也是邻居们之间调解矛盾、化怨添乐的热心大嫂。也是在这个时期,她学了不少文化,能粗略的看报。眼界也更宽、对国家大事更关心,成了一位乡音未改的城里妇女。</p> <h5>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离开机关返乡前,母亲与好友合影。左一是劳动局祝局长家的保姆于大娘,右一是计委副主任邢子华伯伯的爱人崔姨。</span></h5><p class="ql-block"> 1968年底,毛主席发指示,号召在城里的干部家属返乡务农。为了相应毛主席伟大号召、也为了支持父亲当时担任的领导工作,母亲在专署大院家属中第一个表态返乡务农。1969年1月,母亲带着我们未成年的姊妹四个,在风雪交加中乘坐解放牌卡车回到了年久失修、破屋断墙、无粮无柴的农村。从此,为了盖房省吃俭用,为了分得口粮到生产队挣工分,开始了比农民家庭还要艰难的三年农村生活。</p> <h5>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这是1970年春节,我们兄弟姊妹在老家新建的房子前合影。摄影者是12岁就当小八路,解放后转业在济南机床二厂的刘俊芳叔叔。</span></h5><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十分艰苦的生活条件和盖房欠下的高额债务,给她带来了身心摧残和巨大压力。致使她身染肾病,无力食劳。也迫使我们更早的学会了干农活、做家务,承担起了生活重任。 至今回想起来,那长年吃地瓜面、穿破衣衫,过年没有好饭、四季没有闲时,麦收累断腰、秋收忙到半夜的苦日子,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纵是那么艰苦的生活,也从未听到过母亲的抱怨和后悔,也很少看到母亲的愁眉苦脸。刚强、有主见,不怕事、更不服输,是母亲的突出品质。在她眼里,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过不去的砍。在我们眼里,没有可以撒娇的母亲,没有她娇惯过的子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1972年,我家得以被“落实政策”,恢复了有粮食定量供应的非农业户口。但盖房欠下的巨额债务,家庭经济状况依然困难,生活条件依然相当艰苦。母亲为了我们生活的好一点,利用各种形式“打工”,长期从事繁重劳动。记得她和赵阿姨给东方红旅社拆洗被褥,每天干一个对时不止,双手被浓碱水腐蚀的脱皮。</p><p class="ql-block">  到80年代,随着子女们长大、就业、结婚成家,家庭经济条件逐渐好转起来,母亲的健康状况也得到了改善。母亲进入后半生才开始享受夫善妻贤、子孝女慈、儿孙满堂的欢愉和幸福感。</p><p class="ql-block"> 过惯了苦日子的母亲忘不了农村、总是惦念故乡亲友,更忘不了那个亲手盖起来却已不再属于自己的老宅,念叨那几个愿意听她叙旧的故乡老姊妹。每当回到那块生她养过她的土地,母亲总是激情澎湃、欢愉难掩、留连忘返!</p><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亲回老家探亲时在舅舅家 中间是我姨夫姨母</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亲回老家探亲时在自家院子里与三婶、四奶合影</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亲在我姨母家与舅母、姨母等合影</span></h5><h5>  </h5><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年,征战半生、命运坎坷的父亲心衰身病。母亲一方面照护父亲,一方面尽可能的自理自立,不给子女增压力。父亲病了十年,母亲承受了巨大心理和精神压力。父亲病情加重、反反复复住院治疗。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母亲一直坚强的支撑着。</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06年秋,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秋寒后肺心病加重,呼吸困难,难以自理。但他愿意儿女们轮流在家照顾,不愿意去医院。</span></h5><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08年冬父亲病重,母亲到重症监护室探望</span></p><p class="ql-block"> 2009年正月初八,父亲85周岁前日寿终。母亲执意到追悼会现场与共同生活了67年的老伴诀别。那个场景,至今让我泪目。从此之后,母亲离开了属于她和父亲的那所旧宅,跟随子女生活。虽然年老体衰,但她依然明事理、讲是非、识时务,努力避免影响子女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她更渴望与老友相聚,积极寻求自我乐趣。</p><p class="ql-block"> </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3年,在公园遇到了老熟人、老邻居</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5年,母亲在中海公园春游</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2年4月,母亲重回老宅怀旧。那棵无花果树依然茂盛,但常年无人居住的屋内屋外已经不堪回首。</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亲在我们家里最大的不满,是家人各自忙于工作、无人陪伴其聊天的寂寞。她时常翻看照片,怀念亲人、回忆过去。</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上世纪60年代,母亲开始参加干部家属学文化活动,直到晚年还能看报</span></h5><p class="ql-block"><br></p> 一辈子自立自主惯了,晚年她也还习惯于当教头、教调晚辈们做家务,引来的往往是子女的数落和口呲。更多的时候,她享受着四世同堂的快乐,眼神里深深透露出对曾孙辈的慈爱。<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儿孙围绕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四世同堂、家族人丁兴旺。是母亲晚年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见了重孙辈的孩子们,老人满脸的慈爱和满足。</font></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  2014年,母亲90虚岁寿辰宴,仅在本地的亲属就聚集了几十人。</font></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  2012年春,母亲给就要出生的重孙做小棉被</font></h5> <h5> <font color="#167efb">母亲 勤奋劳动了一辈子,有机会就亲自干点活。</font></h5> <h5> <font color="#167efb">  2012年夏,亲吻重孙子</font></h5> <h5>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3年国庆,在黄河岸边逗重孙子 </span> </h5><p class="ql-block"> 人到晚年最怕孤独无聊。我们既要上班、又要照看孙辈,顾不上更多的与母亲聊天。生来外向、喜欢热闹的母亲同样难免陷于寂寞。回老家、凑邻居、看老友成了她的最盼。那些耳聋眼花的老人聚在一起,哪怕半天听不清一句话,依然津津乐道,乐此不彼。</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8年秋,母亲在小女儿家与邻居们聊天,</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2018年春天,与相识60年的老姊妹在新滨公园聊天</font></h5><h3> 五年前,意外打击接憧而至。我刚过60岁的二姐突患绝症,不到一年就不幸病逝。在我二姐最后的日子里,母亲拖着迈不动的腿一次次到医院探望,安慰病重的女儿。这张在医院病床前、母女额头相触的照片,留下了母女情深的感人一幕: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儿竟能反反复复的对母亲念叨“你回家歇着吧,你回家吧”;悲伤难抑的母亲却满脸笑容慈爱的嘱咐女儿“你想吃啥告诉我,我给你做!”</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5年4月,母亲与弥留之际的二女儿吻别 </span></p><p class="ql-block"> 二姐刚刚病逝,母亲也被检查出患了绝症。手术后不就又复发、无法二次手术了,她依靠中药调理又顽强的生活了五年。期间,家中不断添男增女,给了她抵抗疾病、顽强生活、享受天伦之乐的巨大动力。</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2019年6月,母亲生日时。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给她老人家祝寿。两个月后她不慎摔断了上下肢,从此躺倒没能再下地。8个月后病逝。</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2019年国庆,外甥女一家探望病中的母亲</font></h5><div> 去年秋初,一次意外跌倒使她丧失了自理能力。病卧床上的大半年里,她不止一次的自言自语说,”为了我,你们都尽心尽力了。熬到四世同堂,成了家族中寿限最高的老太太,我知足了!”。<br><div> 今年春节前,母亲刚到女儿家,新冠病毒疫情爆发,我们兄弟姐妹与她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聚。3月20日,我春节后第一次去看望母亲后刚刚离开,母亲突然陷入昏迷。虽送医院救治后苏醒了过来,但多器官衰竭,回天无力,4月3日下午2时许再也没有醒来。</div></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167efb">母亲病危时,我姑表、姨表、叔伯姊妹们分别前来探望</font></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母亲病危时,她娘家后人来探望。</span></h5><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新冠疫情的特殊形势下,我们为母亲举办了简单而又庄重的骨灰安放仪式。灵堂正面,母亲慈祥的面容是她去年生日之际我抓拍留下的情形。每一根皱褶里,都镌刻着她老人家这一生经受的困苦、磨难。每一根白发里,都展示着她老人家阳光、正直、善良的人生历史。</p> <p class="ql-block">  先她而去的父亲的墓碑上,增添上了母亲的名字。我们幸福的大家庭里却永远少了一位最有凝聚力的家长!</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母亲,我的亲娘啊!你病卧在床的时候,我们确实多了一些身心负担。可您走了,我们已经找不到家的感觉!这个母亲节,我第一次觉得是为您而设,却也是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啊!我猜想,有我父亲和二姐在您身边,您在天堂不会寂寞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