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1986年麦收时节,我们家有了一台砖块大小的“宝石花”收音机,这便成了我这个贫穷之家唯一也是最昂贵的电器。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拉上电。在煤油灯摇曳的窑洞土炕上,劳累了一天能听上收音机。为此,我和父亲自豪了相当长一段时间。</p> <p> 家里想买一台收音机,源于父亲爱听秦腔,而我没眉没眼老是跑到邻居家用他的收音机收听广播剧和“小喇叭”节目。于是,我和父亲都盼望着能有一台收音机。在那个经济还相对困难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家庭买一台收音机比现在买一辆小轿车的难度还大。市里,县里没有机会去,专门去买花不起车费,像这样在当时也算是昂贵的东西,轻易没有人会愿意捎买。1986年过完春节,还是春寒料峭,遍地积雪,姐夫去了银川一家砖厂打工。所以我们的收音机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每一次写信,我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忘了收音机。“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麦苗返青,大地披绿,山花含苞,真正的春天终于来了,放学一路小跑归家的我,当然没有闲情逸致放什么纸鸢。掏掉书本,拿一个馒头,拔一根葱,连红领巾都顾不上取掉,扛着小撅头背着帆布书包就上山了。匍匐在陡峭的山洼或者爬行在俭边,瞪大眼睛仔细搜寻野生药材,那个姿势像极了“排雷兵”。远志,柴胡,地骨皮是山里常见的药材,挖一棵往书包里装一棵。天完全麻下来,村庄已经被浓浓的夜幕包裹才起身回家。然后坐在门槛上借用母亲做饭透出的煤油灯亮光,用斧头在石块上砸烂远志和地骨皮,抽去根茎,剥下皮肉,柴胡只剪掉头上面的叶子就行,这样晒干就可以拿到供销社收购门市上交了。忙完这些,才爬在案板上点着煤油灯写作业。半个春季半个夏季,挖药赚下了6元多钱,本来打算买一双白运动鞋,一条蓝裤子一件白衬衣过六一儿童节,但为了攒这20多元的收音机钱,只好让母亲把旧的缝缝补补穿着行了。</p> <p> 在望眼欲穿中,布谷高唱,麦蝉低吟。山川原野,金黄一片,随风波逐。麦子开镰收割了。这是农村一年最忙劳动强度最大的时候。天还没亮,家家户户上空炊烟袅袅,烧茶,热花卷馒头,拌菜擀面,准备一天的吃食。太阳刚冒花花,地里没了潮气,大人孩子们提着瓦罐,背着水壶,捏着塑料瓶,各式各样的装水提馍用具,不求好看,实用就行;穿短袖的,长衫的,马夹的各式各样的穿着打扮,不求洁净体面,能遮体遮阳就行,出山了!</p> <p> 麦子快要上场的一个大中午,父亲坐在院落凉荫下磨镰,我和母亲正在给毛驴铡草,突然院外飘进一阵悠扬的歌声。我们停下手里活计时,姐夫推着自行车,车前挂个小黑包,里面放了台收音机。父亲迎上去,眉宇间绽放着笑容,我也开心的手舞足蹈,就这样,一台宝石花收音机落户我家。收音机带给父亲的欢乐开心和带给我的无限帮助是无需赘言的。父亲一生由于身体原因和太过老实的性格,家里日子过得确实不好,但是作为儿子我从来不会多想什么,因为“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一家人普通的日子简单的过,贫穷的岁月开心的走就行。有了这台收音机,我和父亲出山劳动,下河挑水都随身携带。每天早晨收音机声音会准时叫醒我上学,我家居街道学校三里地,通宿。每晚,父亲坐在场畔的土咀上,领着我家的黑子狗,听着秦腔等我回家。我趟过蒲河,爬上一个小坡,走到村口大槐树场边就抬头就可以看到家了,这时用手电向上一晃,黑子便会已百米的速度冲刺到我跟前给我壮胆,父亲这时候也专心致志听收音机,等我和黑子到他跟前,他才起身拍拍土一起进屋。秦腔是地方戏曲,只有陕西台和甘肃台一周有两三次且时间不长的节目,父亲总是听的意犹未尽。后来我到县上工作给他买过一台录音机和10多盘秦腔磁带,再后来他卧病在床和给他买过一台声像一体的播放机,在两个卡里下载了好多部秦腔剧目。有次我回家看他,他一个人孤独的躺在床上,胸脯上的机子里还在播着秦腔戏。</p> <p> 我的文学、新闻写作也得益于这个收音机。尤其暑期,赶毛驴下河,拉车上地干活,收音机我都抱在怀里,有空便听,当时中央台及甘肃台的《报纸和新闻摘要》、《新闻纵横》、《午间半小时》、《祝您愉快》等节目都是我爱听的,尤其是《祝您愉快》经常播出听众和文学爱好者的习作,也开办文学新闻创作班,虽然没有钱参加,但老师的讲课时常可以听到。后来,我也根据栏目特点写稿,一周在省台发两篇稿子应该没问题。《农村劳务输出热透析》是我在上学时写的,后开被甘肃台《新闻纵横》采用,对我激励很大。1988年3月27日中午12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AM747频道《长篇连播》节目准时播出《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演播艺术家李野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透着一些深沉、粗犷与豪放,随着电波传到了干家万户。那时候,白天在学校,所以只能带着收音机去学校晚上回家路上边走路边听重播,能听多少算多少。这部作品使我认识了在陕西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叫路遥,有一个顽强不息的主人公叫孙少平,说实话,这部作品对我此后的人生道路起到了莫大的鞭策和潜移默化作用。</p> <p> 父亲为这台收音机付出了很多心血。听着听着就坏了,当时修理条件有限,多亏村里有位本家堂哥懂修理,所以每次收音机出了毛病,父亲总是瘸着腿,下山找他,他不管多忙,也是热情修理,从不推脱。有年秋天,我们外出种麦子回来,发现放在炕边的收音机不见了,门是锁的,仔细查看院墙下有些土块,好像有翻墙进了屋拿走了收音机。父亲急坏了,几天都没有睡好,走访打听了好长时间无果。时间一天天流逝,慢慢在淡忘中到了第二年春上。有一天,村里有人向父亲透漏,他在村里见到过我家收音机。为了替此人保密,也为了谨慎起见,父亲一直等到天黑找上门索要。第二天晚上,那人便上门道歉。其实当时他也是下地劳动口渴难忍,进门喝完水顺手牵羊拿去听了几天。收音机送回来了,一向宽厚仁慈的父亲也没有责怪他什么,这事就算过去了。</p> <p> 收音机的故事过去了30多年。童年的回忆总是无法磨灭,家的温暖总是刻骨铭心。离家漂泊几十载,家已经早不是原来的模样,老人也离世长眠,但那熟悉的味道和气息依旧未曾散去。不管身在何方,总想唱首家乡的歌曲,吃口家乡的饭,喝口家乡的水,听句家乡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