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脚

瑞雪

　　母亲是民国初期生人，那个年代，还在世袭女人以脚小为美。不管贫穷富贵的人家，女孩子长到七、八岁就要把发育正常的脚用裹脚布紧紧缠起来，避免再长大，缠足之苦，切骨痛心，其中的辛酸苦辣非过来人无法述说，这种封建陋习不知害苦了多少女孩子。

母亲若在世，已是百岁开外的老人了，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岁月，年近50的母亲又生下了我，作为老幺，和母亲仅仅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几年。小的时候稍微懂事起，就常常羡慕姐姐哥哥比我年长很多岁，他们可以和母亲在一起好多年。随着姐姐哥哥陆续成家，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反倒是我单独和母亲相处的日子多了起来，这也是此生颇感欣慰的事。

　　小时候，很喜欢看母亲洗脚，其实都是好奇心作怪。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女人裹脚早已废除，母亲是同时代中不多的还是小脚的女人。因为这双脚，母亲不知受了多少苦，况且从小受“三从四德”的影响，这双脚从来都不外露，每次洗脚都是偷偷一个人藏起来洗。大概因为我是老幺，母亲最疼爱我吧，当父亲英年早逝，姐姐哥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不在身边时，母亲洗脚就不忌讳我了。记得那时候还小，母亲都是用一只很深的木桶，用温度很高的热水洗脚，一开始撩着水洗，慢慢就放在水将近到膝盖的桶中浸泡很长时间，我就蹲在母亲旁边，一边看着母亲那双“奇怪”的小脚，一边听母亲讲旧时裹脚的故事，因此知道因为裹脚母亲的小腿都受影响，由于年小裹脚造成的筋血不活，是要用热水扩张疏通一下血脉，相对会比较舒服一些。

　　前几年去泰国清迈，那儿有个世界上唯一的“长颈族”女孩子也是从小就带上用铁制作的颈圈，一直带到老，美其曰脖子越长女人越美，其实她们是很受罪的。如今还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风俗，如同过去我国旧时代女人裹脚，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惨无人道的陋习。每次看到母亲的小脚，一种心痛油然而生，那是生生地把除了大拇指外，四个脚趾贴脚心缠在一起，往往会造成人为的骨折，迫其停止生长，短則几个月，长则一两年才能正常下地走路。

女人裹脚除了那个世道荒唐的所谓规矩，还有来自父母的压力，听母亲说女人不裹脚是很难嫁出去的，裹脚的女人可以找个好婆家，嫁个体面的男人，不裹脚的女人只能找个类似于做苦力的人家。可是，小小的孩子七、八岁就受如此之苦，谁会知道将来的命运什么样子呢?随着年龄的增长，身高与体重不断增加，这一双“三寸金莲”要承受怎样的折磨和苦痛！

　　母亲的小脚因为四根脚指早早失去了它该有的功能，只能用脚后跟承受整个人的重量，脚大拇指只是衬托一下，所以年纪轻轻母亲的脚后跟已满是老茧。就是这双受过损伤走路极不得劲的小脚却辛辛苦苦养育了我们兄妹六人。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家中里里外外基本都是母亲一人打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兄妹受到的都是同龄人中最好的教育，即便是粗茶淡饭也把成长中的我们身体调理的棒棒的，直到现在兄弟姐妹们相聚，谈起母亲给我们打下的好基础依然是不胜感激。而且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母亲作为后方人员，除了照顾好她的子女们，还搞缝纫，做军鞋，作为一名普通的小脚女人克服诸多不便，默默地尽着自己最朴素的一份力量。

　　母亲老了，随着身体的衰落，她已经不能弯腰自己洗脚了，洗脚的任务自然由我承担，记得刚开始给母亲洗脚，母亲都会很不好意思，泡一会就忙说：“好了好了”其实，我知道那是母亲怕耽误时间，心疼女儿工作一天也很辛苦。但是母亲的小脚老茧很厚，因为裹脚，卧着的四个脚指甲也变形了，多泡会才能刮去老茧，指甲也好剪，每次给她老人家洗脚、修脚其实对于女儿来说本是应尽的孝敬之道，可母亲总是会像愧歉我一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记得有一次，给母亲修脚，因为脚趾变形特别厚很不好剪，剪不到位置母亲脚不舒服，剪过了母亲会疼的一哆嗦，虽然小心翼翼，还是把母亲脚指剪出了血，我一边向母亲道歉，一边自己也心疼母亲流泪了，可是母亲丝毫没有埋怨我，一个劲地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一点也不疼，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如今，母亲已逝去多年，每年的“母亲节”，写点回忆纪念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即刻闪现眼前，历历在目。母亲，您知道，您的女儿多想再为您洗一次脚吗! 抚摸着您有温度的小脚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母女连心啊！远在天堂的母亲，女儿泣写，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