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勒花（小说）

沙堰河（开心姥爷）

罗勒花 （小说） 阿卜杜萨拉木·阿不力则别斯拉（维吾尔族）/著 郭俊亮（汉族）/译. 1 我记不起自己在来医院的路上都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分娩室的。只知道自己一接到大姨子打来的电话，就不顾一切地从家里朝这边飞奔而来。 "您也来了吗，孩子？” 我连应该向岳母的问候一声也给忘记了，就急切地向她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路上要不是堵车的话……” 我因为来得晚了，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解释。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花。这时，我的脸也像这霜叶般火红的花儿似的通红。 “刚刚才把古丽胡玛尔送进去，”岳母用眼神朝分娩室示意着说。我正要开口说话，站在不远处的大姨子走了过来。 “不管什么情况，您都该及时来呀，如斯太木。您过来之前医生们已经好几次问到您了，手里还拿着等您按手印的一张表。 大姨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古丽胡玛尔的爱人来了吗？”的细声细气的问话声。我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漂亮的护士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朝我们走过来。 “来了，姑娘，来了。您看，这个孩子就是，”岳母回答道。护士将手中的表递到我的面前： "把这张表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之后，如果同意就在上面把您自己的手印按上，”说道。 我接过表格，并在其所要求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帝保佑，让我女儿顺利分娩，”岳母说。 “但愿如此，”大姨子说。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来到产房前面狭窄的走廊一边靠着的空凳子上，等待着在产房里分娩的妻子。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格外复杂：高兴、激动、焦虑，且又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臆想。当意识到马上就要当父亲的时候，我感到无限的幸福，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这个问题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现着。因兴奋而陶醉的眼睛不停地往产房的门口望去。之后过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听到从产房里传出半点儿音讯。岳母也焦急地站起来，从产房狭窄的门缝中往里窥视，不知疲倦地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听到了从产房里传出来无力的呻吟声。刚刚才坐下来的岳母又赶紧起身，心急火燎再次将耳朵贴到产房的门上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上帝保佑，开始阵痛了，”她望着我们说。 我与大姨子一同站到她的后面，倾听从室内传出来的声音。 妻子的一阵子弱、一阵子强的哼唧声现在开始的听得清清楚楚的。与此同时还听到不知是谁： “对，使劲，再用点劲，您快，就差一点了。您再坚持一下，”的说话声也可以听到。我激动的心脏跳动明显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好像马上就能听到婴儿那如山涧小溪一样清澈、像夜莺音调般悦耳的哭声似的，心里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忽然，妻子的声音沉默了下来。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慌向站在跟前的岳母看去。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样子。岳母好像非常遗憾似的： "阵痛已经过去了，”说道。 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意，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来来回回地经过几次阵痛之后，我开始感到她被痛苦折磨得越来越疲惫不堪了。我想着怎么尽自己的一切办法去帮助她，但是对此我真的无能为力。正如老话所说“与其在火外烤，不如往火中钻”的那样似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心深处就像正在用小火烧烤一样难受。像是盼望着什么人来帮助似的用祈求的目光向周围张望着。在我身边坐着的两个女人的神情与我也差不离儿。尤其是从岳母的脸色来看，也显得格外心疼。可怜的岳母，这时的脸上已无半点儿血色，像小孩子似的撇着个嘴，不出声地坐在那里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分娩室的门。 　分娩室内外就像掉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似的寂静无声，这种寂静令人有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这时，我像身处一望无际的海洋中，仿佛在海洋中一个孤独的人坐在一条从远处漂游过来的小船上，竭尽全力想靠岸似的。就在小船将要靠近岸边的时候，突然被一股荡起的汹涌海浪冲到远方。小船百般想要靠岸，就在它眼看着就要靠向岸边之时，海浪又一次将它冲走了。坐在小船上的人朝我挥动着手臂。一个劲儿地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如斯太木。” 大姨子那和蔼可亲的声音让我睁开了惊恐的双眼。我为自己在刚才的静默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尴尬，如梦初醒般地望着她。 “医生正在叫您呢。” 我也不知道分娩室的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也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从分娩室出来的。我的眼神随大姨子的示意转移着，我的眼前已经站着一位身材苗条，面目清澈，深棕色的大眼睛里夹杂着一种疲劳的和气致祥、年约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您是产妇的爱人吗？” 女医生的声音和模样儿充满着温暖与和善。 “是的。” "您还是跟我一块儿到办公室去一下。” 从医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对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我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跟着她走着。到了医生办公室以后，他让我坐下来并给我的前面放上一杯茶水： "您的名字叫如斯太木，对吧，”问道。我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医生用微弱的笑容继续说道：“您爱人进入产房以后就一直呼唤着您的名字，这就不要解释了。由此可见，也的确非常爱您。您真是三生有幸呀，”她说到这里把话停了下来，朝我的眼睛凝视了片刻，从她的神态可以看出她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医生。我知道前面说的这些并不是她真正要对我说的话，目的是想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些话只是旁敲侧击为后面要说话的一种铺垫而已。 医生略微有些犹豫似的继续说着： “您在思想上要做好各种情况准备。当然，这只是一种揣测。或许也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顺利。无论如何给您提示一下也是应该的。我看您岳母年纪已经很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从她的话语中不需做任何过多的解释，仅从她严肃的神情中就可以完全明白。但她还是继续做着解释： "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如此难产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您妻子送进产房已经十几个小时了，她非常的艰难，越来越虚弱了。这样继续下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或许按照最初做剖腹产手术分娩的方案，即便是遇到小孩保不住情况，保住产妇的生命也是可能的。但是，她本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剖腹产。如果没有某种奇迹发生，就只有剖腹取出孩子，否则别无它法。然而这样做或许能保住孩子，可母亲的情况如何就很难说了。所以，您在思想上要有准备。就像开头所说的那样，这也只是一种推测。当然了，我们肯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医生最后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我如雷轰顶，眼前一片漆黑，隐约感到办公室里正在旋转似的。只是从嘴里说着梦话似的，语无伦次地说着：“医生，我求您了，您救救她吧，求您了，救救她吧。” “您控制一下自己，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一位护士姑娘跑着似的急忙来到了办公室。 "医生，产房里的那位妇女快要坚持不住了。” “啊，您看。” 医生刚想要走。 "请稍等，医生，”我说。 “劳驾您把这束花给我妻子带过去。” 　　医生接过我手里花，急勿勿地出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只留下我孤独一人，我怎么努力也压制不住像是从心底深处喷涌出来的眼泪。心里不住地抱怨着命运的不公。我不知道造了什么样的罪孽，使自己饱受如此的折磨。好像一样的境遇先后降到我的头上似的，让我十分震惊。就在几年前，还是在这家医院，给我的心灵深处造成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您看，现在又是同样的境遇像毒针猛刺着我的心，我的心随时准备着被这毒针刺烂。我的眼前一会儿闪现的是在血泊中躺着的罗勒（女人的名字），一会儿又是正在痛苦折磨中挣扎着的妻子古丽胡玛尔，她们都在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许多痛苦的记忆、惶恐不安的想法使劲撕扯着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灵。 "她的确非常爱您，您真是三生有幸。”这绝对不是医生为了宽慰我的心而牵强附会。妻子的确非常爱我，这一点我是清楚的。而我呢？直到现在为止，我未曾当着她的面说过一次“我爱您，”的话。尽管我深知他为我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无数次向我投来乞求的目光。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打心眼里是喜欢她的，可我没有给予她爱，使她受到了痛苦。您看，如今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不已。此时此刻，在与生离死别之时，我才感受到她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她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如果造物主哪怕只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亲口对她说，我爱您。我企盼造物主准许我把这名话说给她听。我的眼泪像停不下来似的流着。我抽抽搭搭地怎么也平息不下来。内疚、悔恨并且对以往日子的回忆在我的心灵的荧光屏上一幕幕地闪现。 2 如同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各自不同的爱好一样，我对养花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罗勒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家里的大多数花盆里每年夏天总是生长着茂盛的色泽鲜艳的罗勒花。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芬芳香味，使每一位从外面走进我家的人无不为之倾心。它给人的心灵带来赏心悦目的感觉。但是妻子古丽胡玛尔（意为花痴）虽然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花卉爱好者，却不像我一样喜爱罗勒花。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将冬天精心保管的花籽种植在空花盆里，洒水管护，妻子看到这些后： “如斯太木，您就不能种些别的花，怎么就只知道种这一种花？”问道。 “您说种哪一种花？”我不太理解地问道。她眉头紧销，漂亮的脸变得苍白。 "那您现在种的是什么花？” "嘿，不是给您说过，这花叫罗勒花吗？” “好像这世界上难道再没有别的花似的，任何时候看到您就只知道种这种花。我给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味了这种花的气味会过敏啊。” 其实，妻子不是对花的芳香，而是对它的名字反应过敏。对此，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不愿将这层窗户纸点破而已。在夫妻俩人之间一场无声的战争便由此开始了。妻子乐此不疲地往花市、温室花房里逛游，尽管她在其他事情上是如此这般的抠门，但是对花，只要被她看上了，不管价格多高，她都会眼睛不眨地把它买回家中。壁柜上、茶几上到处摆放着她买回来的价格昂贵、五颜六色的花儿。 "您来看，如斯太木，”她以自我夸赞的口气让我看她买加来的花，“这是牡丹花，您看它的花开得多么的漂亮；这个是橡皮树，没想到它也会开花；这样吸气，您看这茶花的气味真的很美呀；您再看这灯笼花开的多少漂亮呀。再说了，如果培育这些好花，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不会枯萎。不像您所抚育的那些花似的，也用不着每年那样忙碌费劲。” 我对她的这些话一笑置之，真是个傻瓜笨蛋，您不知道我的这些花并非栽种在花盆里，而是栽种在我的心里。我在心里说。但是我的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一天，我下班回到到家门中时，正好看到古丽胡玛尔端着几个花盆出来，她手上端着的花盆里正是新成活、刚刚露出苗头的罗勒花。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想顺便把这些花搬到外面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屋内所有的地方到处弥漫着这种花的气味，把人的心都搅扰得无法安宁，所以我想顺便把它端出去。” "天哪，花的芳香能把人心搅扰得无法安宁，我今天还是头一次从您的嘴里听到的。您给我马上搬回去。” "不，我想给邻居们送上几盆。您要是不说的话，我真想把它全都送出去。现在我们把剩下的摆在这里就可以了。您看，如果把花摆在门前多好呀。” 我强压住自己心头的火气： “好吧，那我们就把所有的剩下的花全都拿过来摆放到这里。”我吓唬她说。 "您在说什么呀，它们全都是花高价买来的名贵花卉。” "那我的这些花呢？” "哎呀，您这说的是到底是什么？”压在我心里闷气开始直往上冒。到现在为止，我第一次感到妻子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我的话您是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没有。“ 我一阵风似的向屋内冲去。急忙将妻子新近买来的、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很大的一盆花端起来就往外走。她站在门口观察着我的行动。看到我手里端着的花： “我说您这是干什么呀？”说着拦住了我的去路，手里还有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她往外端着的花盆。 “我要把您的这些花也端出去。” "您是不是疯了？” “我说您自己才是真正的疯子。” "我坚决不让您这样做。” "您给我闪开。” “如斯太木，您不要给我发疯。您知道这些花是花多少钱买的吗？我给您讲……” 一听说到钱，我的态度就更强硬了起来。我把她往外推。这时，我什么也顾不得多想了。只听当啷一声，妻子手里的花盆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既然是这样。我也把手里的花盆摔给您看看。”说着就往后侧身，端起一盆花，将它摔到了外面的地上。 街坊四邻居们陆续过来了，开始聚集在我家的门前。几个人来到屋子里对我好言相劝。最后我全然不顾地从家里走了出来。把羞愧难当、低着头的妻子丢在了门前。 尽管我在距城中心不太远的河滩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几个小时，可仍然平息不了自己心中的闷气。我的心就像流淌的浑浊的可水似的非常沉闷。四周已经被夜幕笼罩起来。多去的夜空中只有月亮在孤独的游历着。在它的四周看不到一颗陪伴的星星。这时，我感到自己也像被周围的星星抛弃掉的那个月亮一样孤独和悲戚。妻子今天的所做的事情竟如此的荒唐，这让我越想越感到恼怒。家里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回去了，我来到河岸边垂柳下安放的一处石条凳子坐下。望着悄无声息地流淌着的河水，像摔破的花盆成了一块块碎片似的心需要疗治似的，记忆中的往事在心里的荧屏上开始一幕幕地闪现。在以往痛苦多于欢快的人生经历的记录中，只有罗勒的面容让我清晰可见。 "罗勒”我在心里轻轻地呼唤着……仿佛火一般热烈的气息亲吻着我的嘴唇似的甜蜜的感觉一下子传遍了我的周身，愁苦的身体像笼罩在头顶上的婀娜多姿的垂柳的叶子似的在颤动着。强有力的生命像缺少一口气似的得到了深深地呼吸。再加上河畔上有点潮湿的气息，刚才歇斯底里的神经开始慢慢地安定了一下。思绪跟随着流淌的河水将我又一次带进了回忆往昔的无底的旋涡中。 3 罗勒是一位像朝霞般令人迷恋，如花儿似的美丽，像山涧的空气似的清新和细腻自然的姑娘。当初与她谈恋爱的那些日子的时候，我自己就是这种幸福的感觉。这种幸福是无论什么都无法与其相比的。如果她一到我身边，看着她花一样美丽的颜容，我的意识、五脏六腑都会突然停止工作，我的心就像掉进蜜罐子一样沉浸在甜蜜的陶醉中。会激起各种各样的香甜的想像和美妙的希望。幽会中当我们开怀大笑的时候，园子里花儿会唰拉一下子怒放，夜莺会张开它美丽的歌喉鸣啭，垂柳的枝条会缠绕在一起汲取爱情的汁液。金秋季节我们跳舞的时候吉祥的太阳会将光芒照射在我们身上。我们的日子就这样幸福的过着。浪漫的冬天结束，满园的百花开始重新盛开。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对燕子在我们新的住处忙着筑巢。罗勒为此而兴奋不已。 "您快看，您快看，”她每次看到燕子的时候都会抑制不住自己欢快的心情指着燕子对我说，“燕子把巢筑在我们家屋檐下，这预示着吉祥如意，您知道吗，如斯太木？“ “不知道。” “天哪，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给您说，燕子把巢筑在谁家，便预示着这家人安定、和谐、快乐和吉祥。” “这是为什么呢？“ “这还用问呀，因为燕子们是春天飞来的。所说把它称为春天的使者并不是徒有虚名的。 “但是，它们终归有一点会飞走的呀。”“可是它们还会回来的。它们一旦筑成的自己的屋子，就不会轻易放弃的。“ 　　像真的似的，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燕子们又飞回来了。它们飞回来的时候，正好确认了罗勒已经怀孕的事实，我们俩高兴得头都快要顶到天上了。在那如此快乐的日子里，正像老话所说的“笑上十次就会有一次哭泣”那样似的，这一次哭泣便将我的生活打进了十八层地狱。立春后一个雨后天晴的日子，苹果、杏子树枝上五颜六色的花团似锦，大地在温暖的阳光下到处都披上了绿色的盛妆，我们的心里就像从遥远的地方流淌过来的山涧溪水般欢快，就在我沉浸在这样的幸福快乐日子里，我坐在办公室里也不知想着什么，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喂，您是哪一位？”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您是谁？” "我是公安局交通管理队的。” “您有什么事吗？” “有一个名字叫罗勒的妇女您认识吗？”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马上有一种不祥之感似的，心情一下沉重了起来。 "我是她的爱人。” "那您赶快到地区人民医院来。” "喂，喂……她是不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电话突然就断了。我急忙朝医院的方向奔去。 4 与古丽胡玛尔结婚已经一年多了。虽然罗勒离开我已经几年了，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似的，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也都随她而去了似的，我仿佛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兴致。平日里假如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布谷鸟的叫声也会以为是她的声音，会像沐浴到微风细雨般，脸上马上会浮现出欣喜的神色。而在园子里看到一夜之间盛开的红艳艳的罗勒花时，我就会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浑身是血躺着的罗勒。因为在那次交通事故中死去的罗勒当时只有23岁，那时的也非常年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似的，突然之间便从我心灵的花园中凋零了，对此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她给我留下来的唯一纪念品，就是她在生前亲手栽培的一盆罗勒花。您看，现在这盆花在这几年中一直像是寄托着我对罗勒的深情思念似的，经过我的悉心培育，已经繁殖到几十盆了。 古丽胡玛尔对我的过去是知道的。她平时是如此这般的温顺，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争执过。一般情况下我对她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结婚后在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拿她的每一个动作、所做的饭、甚至连说话、笑容也总要与罗勒来对比。越比较越对她做的事情有一种不满意之感。对此，就连我自己也觉着憋闷。她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想法，但丝毫不露一点儿声色。要不是今天这起因为花而争执的事情发生，我们的生活会像眼前这平静的河水般索然无味地单调地过着。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愿思考以后的事情了。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宣礼员（清真寺中召唤众人祈祷者）拉着长长的嗓子的艾赞（伊斯兰教徒呼唤做礼拜）声。我从凳子上站起，朝家里的方向走去。陪了我整整一个晚上的月亮也像是带着愁苦的笑容，在我的身后为我的离开而送行。 我来到门前朝四周仔细观察。被打碎的花盆碎片连一块儿都没有看见。我打开门走进家里的时候，一股比任何时候都活灵活现的罗勒花的浓香便扑鼻而来。花盆仍按原来的位置摆放着。看到这些，我一时半会儿有点不太相信，让我感到如同做梦一般。古丽胡玛尔看到我回来后，像平日里一样赶忙从厨房里微笑着走了出来。从她通红的眼睑可以知道，她也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入睡。 "您赶快把脸洗了，我马上给您准备早饭。”她说。 我没有回她的话，走进了整洁的屋子里。打那天开始，我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把破碎了的花盆里的那些花，全部移栽到了新的花盆。我知道送出去的花儿也陆续被邻居们送了回来。之后过了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晚饭后，我按照平时养成的习惯，坐下来正在看书，她慢慢地来到我的跟前，并用非常低的声音说： "对不起。” 我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埋头看书。 "对不起，”她稍微提高了些又说了一句。 "您没有对不起我的。”我说。 "我错了，我原本不想那样做的。”我把头抬起来，看到她眼眶里流满泪水的样子望着我。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十分心疼： 　　"做错事的不只是您。” "您能原谅我吗？” 我又沉默不语了。 "我知道，如斯太木，您依然生着我的气，当初我也不想那样做。那天我不知怎么的就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或许您现在不想听我说话。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得不将我的心里话全盘托出来。我把话说完之后您想怎么做都可以。” 我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面朝着她。 “我们结婚已经一年多了，”她继续说着：“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您从未曾向我真情地笑过一次。什么时候您对我都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我也知道您心里整天想的是什么，但是迄今为止，我都没有说过什么。您还是想着从前的日子。谁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莫过于心爱的人遭遇不幸离自己而去。可是，我也非常的爱您。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对此我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想着与您相伴一生给您幸福，以便让您的痛苦有所减轻。如果我怎么做能够成为医治您心灵创伤，我情愿把自己当成药膏去敷您的创伤。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要求。以前我在心里曾经想到过改变您，过去我也是那样做的，所以凡是我能够做的事情都尽可能做。但是实践证明我这样做是失败的。像您这样纯洁善良、理性守信的人，以前只是听说过，如今真的不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不可能如您所愿完全回到从前，但是我愿意与您一起将逝去的愉快、幸福重新找回来，并且这一天终归会到来的，这一点我是有信心的，”古丽胡玛尔语速非常快地说着。也许是为了控制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她稍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接着继续说了起来。 “那天晚上您坐在河岸上的凳子上想问题的时候，我也跟在您的后面陪着您出去了。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如果您真心爱这个人，就不能仅仅是只与他同欢乐，更重要的是要学会与他共同承受苦难。因为在他身上有一颗忠于爱情的心。爱上具有这样品质的人，也是自己的福气。从这点来说，命运对我不薄，我要笑对今后的生活。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古丽胡玛尔说完后，用包含深情的眼睛望看了看我。她的这番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毕竟总得对她说点什么。但是我的嘴里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当时，用任何语言来表达这份情感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些日子里，我让您吃了很多苦，也请得到您的原谅。” "您这是原谅我了吗？” 我朝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会她的回答。 "您真是太好了，”她兴奋地伸出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清早，燕子们悦耳的鸣啼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睛在卧室内扫视了一下。古丽胡玛尔正在我身边喘着粗气睡着。自我们结婚以来，还第一次看见她睡得如此香甜。为了不打扰她睡觉，我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来到院子里向筑着燕子巢穴的屋檐下观望。一双燕子在我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后落到巢穴上。过了一阵子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妻子的脚步声。 “您早就起来了，如斯太木，”古丽胡玛尔来到我身边问道。 我像是示意让她不要说话似的将手触到自己的嘴唇上，眼睛仍然没有从燕子巢穴上移开。 "您这是在看什么呢？”古丽胡玛尔显得很着急似的问道。 "您看，燕子又回来了。” "艾罗欣，这真是一个好的兆头。” “它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回来得有些晚了。” 古丽胡玛尔从我的话中仿佛理解到什么东西似的，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 "是这样的，来得太迟了，但是只要回来就好了，”说道。 我们俩同时笑了。苍穹上的太阳像是也想与我们俩一块儿微笑似的，在我们的头顶上望着我们也笑了。在它金色光芒的照射下，院子里显得非常美丽。从四周散发出的五颜六色的花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在那样的感受中，不知什么时候古丽胡玛尔轻轻地抓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如斯太木，”她的脸像红绸子似的红彤彤的，眼睛也格外有神，“您就要当爸爸了。” "什么？您说的是真的吗？古丽胡玛尔，这是真的吗？”我高兴的心就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似的抑制不住自己，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反反复复地问道： “真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也是前天检查后才知道的。” 　　"检查时为什么是您一个单独去的？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呢？” "我想突然给您个惊喜。这样不行吗？”古丽胡玛尔调皮地笑着。 我情不自禁地将她拉到怀里。用愉快、激动和甜蜜的情感汇集成的火热的嘴唇紧贴在她容光焕发的额头上亲吻了起来。 "您真的很高兴吗，如斯太木？” "这还用问吗？您今天给我带来了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那您给我什么样的奖赏？” "那您紧想得到什么奖赏？” “那就再亲吻我一下。”我将颤抖的嘴唇再次紧贴到她的额头。 "不，不是这个地方，您往这里亲。”她又一次如此顽皮地将脑门送给我，让我轻轻地亲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巢穴里飞出一对燕子，在我们的头顶上绕了几圈，还发出悦耳的叽哩瓜拉的鸣叫声，然后着落在屋檐下的巢穴，盯着我们。苍穹上的太阳今天像是要做我们甜美的亲吻的见证人似的，把世间所有的美丽都集中到我们的院子里似的送来了更加灿烂的光芒。四周的花儿们散发着温馨的香味。 "早晨起来后我连给花儿浇水都忘了，”我像是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似的说道。仍然用痴迷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古丽胡玛尔： "从今天起，浇花的事儿由我来做。您用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说道。 "您也得上班呀，再说了从现在开始，您不能再提重物了。” “那就由您来提水，让我来给花儿浇水吧。” 我把水提过来。她第一次开始给罗勒花浇水。“幸福如果不面向您，那您就面向幸福。只有这样，生活才会给您面带笑容。”古丽胡玛尔的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我的。每次我望着古丽胡玛尔的无限幸福的笑着的面容时，我的心里就像喝了蜜蜂一样的甜，突然一种奇怪的想法会油然而生。感到就像重新回到了过去似的，仿佛古丽胡玛尔变成的罗勒或者罗勒变成了古丽胡玛尔似的，在过去与今天之间发呆起来。以前我为在罗勒与古丽胡玛尔之间找不到共同点而心里憋闷过。如今我为这种共同点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也充满着担心。就像老话所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样，每天早、晚上下班的时候，我都陪伴着古丽胡玛尔，绝对不允许她一个人单独外出。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有时与我这样争执着。但是我感到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放下心来。 "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您”虽然这句话没有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但是她从我的行动中很容易感悟到这一点。 一天，古丽胡玛尔突然间向我问道： “如斯太木，您说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对于我来讲都一样，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喜欢，” 她的眼睛里放射出愉快的光芒。蜜色的脸上泛起像熟透了的苹果般的红晕。樱桃似的小嘴因为喜悦而笑得合不拢。 "末了还想给您说一句话。” "什么话，您就说吧。” “您末了得对我说说一句‘我爱您’。”我不知为什么结结巴巴起来， "我，我，把我们的孩子……”我讷痴着。 “唉呀，好了，您不用说了，”她以伤感的口气说，“什么时候都不对我说这句话。”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沮丧。刚才欢快安闲的笑容一下子没有了踪影。脸上浮现出不尽的忧伤。但是没过多一会儿，脸色又很快恢复了过来。 "我对您有一个请求，亲爱的。”她称我亲爱的，这还是第一回。我的心哗啦一下被溶化了一样。 “您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完成。” “如果生的是男孩，名字由您来起。如果生的是女孩，名字交给我起。”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的眼睛里还闪着异样的目光。 “我还有一个请求，如斯太木。” "请说，” “我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出来的那天，您一定给我送一束花，千万别忘了啊。” “这我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但是送什么样的花，您也许不知道。”“当然是您所喜欢的那些花里面的一种呀。”“那我喜欢哪一种花，我的心肝？“因为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她究竟喜欢哪一种花，于是说话再次变得结巴起来。“您就把您自己亲手培育的罗勒花送给我。”“但是您……”不知为什么话快要到嘴边了，我又把它咽进了肚子里。“这有什么惊奇的呀，您是知道的，我对罗勒花比对任何花都喜欢呀。”可以看得出来，她说的这些话没有任何虚伪的成份或者任何讽刺的味道。是那么的亲切而坦诚，没必要有任何怀疑。“我知道，不管怎么说，那花……”太奇怪了，这时我真想将隐藏在自己心里的培育罗勒花的真实想法一下子全盘托出来。“如果我们生的是女孩子的话，我想让我们的姑娘成为像您对待罗勒那样，得到您真诚的喜欢、呵护。如果是男孩，我想让他像你一样……”我正想到这里的时候，思绪被打断了。从远处传来了不知谁的说话声和有人朝医生办公室这边走来的脚步声，我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我想办法努力将自己镇静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不一会儿，女医生和几位护士一起进来了。 "天哪，您还在这里啊？”她看到我后用十分怪讶似的口气说，“赶快到您妻子跟前去。” “医生，她，她，她现在……” “真是太惊奇了，奇迹发生了，”她说，“您真是太有福气了，小伙子。您妻子为您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恭喜您！”我感到就像刚从一场噩梦中被唤醒过来似的。我需要再听医生讲点什么才能让我彻底清醒。医生接着说道：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新鲜事，您爱人一看到您送的花，忽然间生命就旺盛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这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医生后来还说了什么，我没能再听下去。也没顾得上向她们道谢，就朝妻子跟前飞奔而去。（维吾尔母语作品来源：《民族文学》（维吾尔文）2014年第1期第47—61页） （本译作刊登在2015年《民族文汇》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