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思念

天马行空

往事,之所以成为历史,不是因为久远,而是被时间风干了浮华。<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第一次来“认门儿”的第三天,我正式来电厂报到了。跟父亲一同坐上铸字机厂刘伯的大“东风”的驾驶室,车厢上放着奶妈给我的棕榈箱和母亲一床一床叠压得整整齐齐的大铺盖卷儿。这只棕榈箱是奶妈从她位于安康岚皋堰门乡水磨沟村大山深处的老家背出来的。当时理解不了奶妈给我箱子时用的那个“背”字。直到2000年7月间,辛劳了一生的奶妈病逝后的三年忌日,跟她远在青海西宁、及咸阳的儿女们相约一道回老家祭拜。车开到岚皋县民主镇也就到了头儿,包船沿大道河入碧绿如墨深不见底叫人胆战心惊的汉水溯流而上,在一个叫莲花的渡口上岸重又跌进了群山的海洋,一座扣着一座的大山重峦叠嶂望不到边际,扑面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div> 奶妈称之为“老家”的地方,只剩下奶妈的幺弟了,我们也入乡随俗称他为小舅。通往奶妈老家的一条小径宛如飘落在大山深处的鸡肠子,弯弯曲曲若隐若现,紧要处只是掏出的磨蹭得光溜溜的脚窝子。中途遇见用背笼背着活猪、土豆等下山的乡民,验证了小舅的说法,他们都是把山上产的背下来、坐船渡过汉水到对面的紫阳县洞河镇上换成钱,再买回家里所需的油盐等生活必需品,人老几辈都是这么背上背下。 奶妈老家的水磨沟村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村子那样,全村十来户人家,分散在几座树木葱郁遮天蔽日的山坡上,就像散落在山里的电线杆子。隔着一条大沟、对面山腰的住户就是“邻居”,完全是“种地靠天,交通靠走,运输靠背,通讯靠喊”。一块山势稍缓的地方整出个平台,他们叫做坝子,一溜最多三间的土房 ,房前必定有一座水泥箍成的水池子,一根搭着一根的竹子伸进山里,竹子就是引来山泉水的水管子。那是货真价实的山泉水,甘冽清爽回味悠长浓浓的山里的味道,土房的两侧也必定是依地势修砌的猪圈和鸡舍。 <div> 蜿蜒起伏座座大山像根藤蔓结满了交通的不便带来的偏远闭塞以及贫穷落后苦涩的果,磨盘般拖拽了现代文明的脚步。这里基本上完全与山外的世界隔绝,年轻人无一例外背井离乡在外打工,一年甚至几年时间也难得回来几天,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是五味陈杂的名词----家乡。留下来的几乎全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陀螺般追逐着太阳的步伐年复一年在几块贫瘠的坡地里辛勤劳作勉强度日。山里生活清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几块大小不一还不连片的坡地只能种些玉米和土豆,根本就填不饱肚子。自己喂的猪、养的鸡就是一家人日常的“提款机”。猪不能喂得太过肥壮硕大,要不一个人绝对背不下山去。由于粮食有限,一般也只能喂上两三头,自己留一头熏成腊肉打打牙祭、就是一年的“高级补品”。其余的背下山到洞河镇上卖了,就是孩子的学杂费。养上几只鸡,鸡蛋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来客了或家人哪个生病了才能吃的,其余的就放到那个挂在半空的竹篮里攒起来、拿到镇上换成钱就是油盐钱。小舅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便是养蚕和种上两棚花菇,剩下的就得在秋季钻进密不透风的山里、一整天一整天的捡拾核桃板栗松子等山货去“捡钱”。<br></div> 山里的房子建得很高,隔出的一层存放粮食或农具等。那次我们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小舅家根本就没法儿招待,晚上我们就一齐溜儿挤在阁楼的稻草上和衣而睡。中间的过堂有一火塘,上方挂满了一吊吊被烟火熏烤成了琥珀色的腊肉,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香味。自房大梁垂下一只乌黑乌黑的铁钩,挂上同样黑的铸铁的水壶就能烧水。山里早晚阴凉,炭火基本上长年不息。那天下午我们到了奶妈的老家,一行人按照山里的规矩、在奶妈的坟前深深祭奠,“三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泪水像长鞭却怎么也挽不回过去,更追不上对奶妈的思念。。。。。 山里黑得早,夜出奇的静谧。晚上十几个人围坐在火塘旁吃着小舅妈用清油给我们油炸乒乓球般大小的土豆片,喝着熬煮在铁壶里滋滋作响的松针天阔海空的疯说浪谝,小舅高兴地搓着手、一个劲的说他家过年都没这么热闹,引得左邻右舍翻沟爬坡过来“看热闹”。后来西宁的表姐告诉说,小舅一年四季基本上吃猪板油,平时是舍不得吃“清油”的,因为太贵了舍不得买。小舅家最值钱的就是那台雪花点比图像还清晰的十四寸黑白电视,因为山里信号不好,买回来基本上就成了摆设。 奶妈家姊妹四人,奶妈行大。无论什么时候,寒门的老大肯定要比弟妹们过早的承担更多的生活重担。奶妈清秀白皙、一双丹凤眼很有神,明亮的眸子流淌着山泉般的清澈与纯净。人也长得很好看,个子很高,一口陕南话不紧不慢很有磁性(上学后才知道这个形容词,年幼时只感觉好听)。后来嫁给了家对面隔着几架大山的王家。奶妈的丈夫王伯,敦厚壮实,就是耄耋之年也给人结实的感觉。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脸上那几条刀刻般的皱纹、满脸如同钢刷般粗硬的大胡子让我印象深刻,还有一口陕南话夹杂着青海话很难听懂的语言。 只知道王伯当年跟了徐海东的红军,跃过秦岭到了陕北,参加过咸阳保卫战、扶眉战役等又一路向西转战青海剿匪。因没有文化,后来就地转业到了青海的地质勘探行业,后来两个女儿也女承父业去了青海。听我母亲说,奶妈是三年自然灾害最难熬的六二年以后、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来的咸阳。王伯在我的老家街道上一个茶水铺的后面买了宅基地,奶妈就在那里生活了下来,后来一直在街道的裁缝铺里做活儿。工作后厂里给发了一块毛料,奶妈说这东西很金贵,左右不敢下剪刀,最后还是奶妈的师傅给我做了一身中山装。王伯也直到退休才从青海回到了咸阳。 长期的操劳,生活的艰辛如同她家乡连绵不绝的大山终于压垮了奶妈。96年前后,可怜的奶妈患上了肝病,住院时还跟母亲去二院看望过,病痛的折磨使倔强的奶妈痛苦不堪憔悴不堪。后来奶妈也许是自知久病难愈,坚决要求回老家、百年后埋在她母亲的坟旁。活着时没有好好地尽孝母亲,奶妈要在另一个世界陪伴着母亲,长相守到永远。我想,这是奶妈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奶妈一生最大的心愿。(杨毅)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 <div><br></div> <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