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走笔

牧野犁

<p>  五一假期,我们开心读书群的文友选择到凤凰山村休闲小住。</p><p> 山里昼夜温差大,城里桐花已谢,这里的绽放还正如羞涩的少女。白杨、老柳、榆树、山楂枝叶水嫩,婴孩般正吮吸春的精华。此时游太行,如烹饪师适合凉拌。“秀色可餐”用在这里,更恰如其分吧?</p><p> 春天仿佛采购来很多的海盐、味精、蔗糖,夜里,一阵山雨就是最自然的生抽、陈醋和小磨香油,将满山美景、一坡绿树只那么简单腌制或调拌,清晨,就是色香味俱佳的纯绿色早点了。</p><p> 此村地处辉县市西北部,位于豫晋交界处的太行山巅上。因交通阻隔,美丽的凤凰山村长期“养在深闺人未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正是对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泯灭的哀叹。好在这些年,“村村通”工程和精准扶贫政策,才真正成了乡村振兴的两个翅膀,这个深度贫困的山村如今才凤鸣长歌起来。</p><p> “当所有的诗歌、音乐都已经沉默的时候,而建筑还在说话。”我们到观景台赏景时,路过一处明显迥异于普通石屋的老建筑,顿时吸引住我们的目光:三层石基,有二十多级石阶。靠着宅门的石基处长着一棵山楂树,已经挂出碎小的果。石缝间倔强的花草孤独地生长和绽放,很少有人仔细地观赏。</p><p> 院子的大门半扇开着,我们径自走进去。这是一处四合院建筑,庭院方方正正,地上铺的都是平实的青石,院落东处有一棵被伐梧桐的根部,看样子很粗实,若还存在自然会为老屋增添很多生机。可惜的是整个大院一片死寂,南屋的墙体坍塌,如同被遗弃的孤寡老者,露出的檩椽从骨子里被淫雨邪风侵袭,已经成为危房。危房如同频死的老者,不再说话,我依稀听得到它痛苦的呻吟。</p><p> 进到正房,通向阁楼的墙面,贴的竟然是世界现代史填空练习和数学、物理练习册,旁边粘贴的《河南日报》也早已斑驳残缺,我仔细看去也没发现出报的日期,头条标题《六省良畜汇 漯河比美赛壮》,读上去感觉生硬晦涩,就像一个逝去的时代。同行的作家刘德亮老师开始相面似的“相房”起来:“这一家应该是当地的乡贤,儿女对村里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高考毕业后在外地工作,有钱但没有乡愁,对老宅不愿再修缮……”作协副主席原上秋嘿嘿地笑了笑:“估计刘老师猜的八九不离十。”</p><p> 从这个大院最后走出来,对面是一个卖山货的村妇,一条毛色油亮的狗慵懒地趴在旁边。不再追随同游的文友,我好奇地问起村妇这家老屋主人的现状。农妇平淡地说道,这家原先是村里的地主,运动时被揪斗,偷跑走了,房子后来被几家村里人住过。如今房屋的儿女分别生活在北京、郑州、台湾。</p><p> 很遗憾,从村民的口中再没问到更多相关的旧事。我蹲在那条狗的面前,抚摸着温驯的黄狗感慨道:“还是要感谢改革开放啊。过去,咱们太行深山区贫困的老百姓填不饱肚子,穿不起裤子,那段历史不堪回首啊!”</p><p> 农妇很赞同我的话。和她继续闲聊,我知道这条狗的名字叫“灰灰”,才两年,就有三十多斤重。我说如果是“文革”时代,狗会这样幸福吗?下一步它该情窦初开了。农妇听了我的话很开心地笑了。笑声感染远处另一个农妇,她们的脸上笑出了梧桐花的色彩,闻起来有股淡甜的春天味道……</p><p> 傍晚坐在民宿老板家院内的石桌前就餐,我才知道这位一说话就笑的中年汉子姓郎。曾是报社总编的尚建军也随着文友“老郎、老郎”地叫起来,老郎正欢实地用擀面杖擀葱油饼,他的女儿还在上中学,疫情虽解除,还未返校。女孩儿几乎不说话,为我们端盘送玉米糁粥,走起路来总是来去一阵风,脚踩在地上跟擂石鼓一样,发出冬冬的声响。只有她的妻子不显山露水,在灶间仅仅是打个下手,和女儿的节奏慢了至少五六拍。最富有感染力和生机的,还是她的丈夫和女儿。</p><p> 同样是辉县人的尚建军和我们摆起了龙门阵:一九四三年春季日军大扫荡,原来属于西北军系统、在山西晋南陵川一带建立敌后根据地的四十集团军,损失严重,司令部被冲散。司令庞炳勋就藏身于村子对面山西境内一山洞里,勤务兵化装成山民去买生活用品时,被日军发现,庞炳勋被俘后投降了日本……</p><p> 老郎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听我们说到日军,他也来了兴趣,给我们讲起了他小时候记忆中一位老人的故事。他说老人姓申,具体名字已经不记得,只听村里人讲起,日军扫荡时逼问老人部队和粮食时,用烙铁烫老申,老人硬是死活不说,是村里人眼里的英雄好汉。老郎记得这位老人背很驼,很和善,喜欢戴一顶虎头帽,爱吓唬小孩玩。老人活了八十多岁,我们问你见过老申身上的疤痕没?老郎想了想说,那时他人还小,没有留意过。</p><p> 从老郎院内的“艺术”点缀上,足以看得出他是爱生活、有情趣的爷们儿。院子的两边儿,一个大饮料瓶从顶部剪开,里面放些土,种着一种叫沿阶草的植物。一边悬挂着一种装饰用的鸟笼。查了百度,沿阶草既耐阴又耐旱,生命倔强。植物言志,老郎的潜意识里,或许在内心也已经栽了精神的沿阶草。如山石坚硬,似野草柔软,兼容并蓄,幸福时光时他是郎君,贫寒岁月一定是“狼图腾”里的形象!</p><p> 酒足饭饱,我们踏月来到观景台。所谓观景台,其实就是山里人家的丰收晒场。若是秋天山楂收获季节,山民会在这里切山楂,然后摆满整个平台,到那时,满眼都会是吉祥火红的景色。此时,月光如水,只有我们八人疯狂地歌,疯癫地狂。剑虹、老郑、荷衣、寞儿四个才女借着夜色、伴着音乐跳起奔放舞,都不再娴淑。游兴正浓时,我坐在石头上,在朋友圈里抒情几句:“才别兵部寨,又宿凤凰村。夜歌观景台,星稀月半轮。”</p><p> 翌日晨起,带着朝拜之心独自去赏看村东山坡上的那棵凤凰古松,虽然大概才五十来米远,但爬到半山腰处颇费一番力气。走近古松,我被它的沧桑感震撼住了。好在大炼钢铁的年代,它成为幸存者。望着这棵两个成人伸开胳膊才能抱住的古树,抚摸着如龙长啸、似凤凰起舞的虬枝,我如同面对一位见证历史的老人,不敢惊扰,不敢亵渎。我想,也只有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环保理念根植于心,深深扎根,这样的“历史长者”,才能有祥和幸福的未来。</p><p> 正在思索中踽踽而行,听到山下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响声。在城里人的耳朵里听来,很像是搓麻将的声音。于是我加紧步伐,想看个究竟。拨开绿色幕布般的油松、鹅耳枥、绣线菊等植物,眼前竟是一幅人勤春愈浓的中国画图:一个把各种山货摆到石台上的村姑,提起一个胖嘟嘟的布袋,正往荆条筐里倾倒核桃。</p><p> 这分明是一首山村清晨的轻音乐啊,阳光活泼得如同金色音符,撞在核桃上面,发出了脱贫致富的时代回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