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坪(38)我的邻居2一一早年的四川美术学院记事之一

贡嘎子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唐平村的两条龙,是老村民至今常常提及的地方,它中间夾着那个平坝子,是唐坪村的中心地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对称的两条龙,其实是两排平房,各四套房排成一线,住了八家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家是右手第一家,正对面是桑子中先生家。与我家仅一墙相隔的,是萧建初先生的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萧建初先生时任国画教研组长,那时还没建国画系,教研组长就是本专业最高职务。萧先生有一个特殊身份:由张大千在敦煌时的秘书,变成了女婿。而大千先生的女儿十小姐张心瑞女士,我们只喊她“萧姆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萧姆姆是我们母亲一辈中最年轻的,虽与我们父母同辈,那股大家闺秀的气质我们小孩也看得出来。她当年的身份是学院漆器厂的工人,跟当年所有人的穿着都一样的土朴,仍然遮掩不了她举止言谈中透出的那股高雅、平和的气息。几十年后与母辈的萧姆姆重逢时,一开口我竟然哽噎流泪了,因为在她身上,我突然又看到了早己逝去的母亲的和蔼可亲。</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两家仅一墙之隔,交往是随机的,不需专门串门。记得张心瑞女士跟我们拉家常时不止一次说:“你们那么多兄妹。还没有一个的气质超过你们父母的”。其实那个年代,川美的所有画家,穿着都很土朴,不管名气再大,职位再高,多半就是布料中山装,整个唐坪村的大画家,在我的印象中全是“布衣画家”,包括东方色彩大师李有行先生——我记忆中的李先生,全是穿着土布中山装的形象,可萧伯伯和萧姆姆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赞赏李有行先生说:“李有行先生真不愧是色彩大师,你看他穿衣服:每个季节的服装颜色搭配,都不一样,都跟季节很搭调。很讲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身居黄桷坪的这些布衣艺术家,当年在黄桷坪理发,统统都进在黄桷坪的剃头铺,理发师都是剃头匠,只管把长发剪短,就OK。那时的发型,有点像当今朝鲜领导人那种:下半截被推得光溜溜的,只留上半部分的头发。所以我和萧先生的女儿聊天时有一个共识:不管美院哪个大师,只要从剃头铺出来,一个二个都变得瓜兮兮的了。</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父亲钟道泉更是衣着最随便的一位。灾荒年间他得了水肿病,身体极度虚弱,怕冷,干脆在腰间系上一条围巾,一副大巴山农民的打扮,引起窃窃私语,连我们当儿女的都觉得不好意思。可他自已满不在乎,说:这样身上暖和一些。</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这种情况下,萧伯母却说我们子女没一个赶得上父亲的气质,还看出李有行先生身上的与众不同。</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当时的年轻教师:冯星平。</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时我见到的冯星平:分头,浓黑的络腮胡,西装,有时还要系上一条领带,最精彩的在脚下:可以同时穿一双草鞋。</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种极修边幅与不修边幅的高度自由,使其浑身上下换发的艺术气质有口皆碑。</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另一位年轻教师钟在本,文革初期被红卫兵剪了阴阳头,一般人回家后赶紧全剃掉,他不,第二天昂首挺胸,顶着个阴阳头上街买菜,依然从容信步。</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我少年时代记忆中,整个四川美院衣着最为考究的也有一个:那是院长王颂咸先生:洁白平整的衬衣,配一条吊带西裤,一双优质皮鞋,梳理得很妥帖的后背头黑发,茶色镜片后有一双深邃而沉稳的和善目光,适中的个子,站姿端庄,行动从容稳健,绅士的风度,令人肃然起敬,是我记忆中的唯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唐坪村没有围墙,随意进出。黄桷坪就一条主要街道,当年的人口远没有今天多,这些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们,就是黄桷坪街坊的一员,提兜兜亲自上街买菜太正常不过。而他们的子女,与街坊们的子女都是同学,同学间提及“美院的,电厂的,铁路三村的,四村的,搬装的,游长岗的,新街的,横街的......”,都是很直观的区域概念而无其它,所以在街坊的印象中,这些艺术家一直都是普通人。这就是黄桷坪,高雅的与市井的无缝衔接的重庆城的一条郊区老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知青回来后,我成了萧家的常客,常陪萧先生喝两口酒,话匣子打开,他常给我聊些艺术鉴赏方面的见解,萧先生见高而识广,在敦煌时即作张大千秘书,鉴赏方面极有眼光。他常说:真正好的画,是你在画面任何地方,一笔也加不上去,同时,又一笔也减不下来。这种审美经验,对我颇有裨益。</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他点评过不少名家之作,全是真知灼见,一旦看明白,眼光就再也下不来,绝不像当今批评家那般隔靴搔痒,不着边际,越看越勉强。</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他主张“眼高手低”,认为“一个画家只有眼高手低,作品才能上得去“一一不是吗?你想,眼光上不去的,除了穷途末路,还能怎样?</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父亲平反昭雪时,重庆日报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是由萧先生亲自撰文。短短几百字,将我父亲的艺术特点高度概括,我才发觉萧先生文笔非常精炼,准确的用词显然是很用心的。萧先生擅长工笔花鸟画,一直以画家身份在美院任教,但我以为他的鉴赏能力与艺术评论水准,更是一流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他家里,我看过不少张大千原作,包括不少大幅的,以及市面上见不到的张大千的图文教材著述。而酒喝到兴头上,他更会对自己成功赢得张大千十小姐的芳心,成功挫败情敌,终成大千女婿得意一番,让我们晚辈分享这份得意后,再美美咯上一口。</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80年代学院为我父亲举办遗作展览,以及陈列馆收藏部分遗作,都是萧先生亲自出马挑选。看他选画,我眼界大开:父亲的精绝品,他一眼就敲定,“好!”“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那语调起伏,与作品散发出的光彩恰相吻合。遇特别精彩的,他会仔细端详一番。我尤其记得在为学院选藏品时,他几乎亢奋起来,但紧接着,对我说了一句:“不行,不能把好画全选走了,应该给你们自己留一些”。紧接着手下留情,共选了大大小小三十余幅,幅幅精绝品。可惜后来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钟道泉花鸟画选,由出版社所选作品,除了少数几幅,几乎全是二流作品。要请萧先生来选,当完全是两回事。</span></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萧先生经常嘱咐我“你要好好保存你父亲这些作品”,“你记住:保存好这些画,反正不需要你拿饭给他们吃”,并赞赏我父亲能用一般人扔掉的秃头毛笔,画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惊人效果。</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萧先生的个子不高,但非常讲究仪表,脸色特别红润,配一副茶色花边眼镜,走路腰板挺得很直,一副典型高级知识分子模样,不太像一个艺术家而更像一个科学家。他说:在外面常遇上某些少年,见了他会嘘出一声:“看,科学家来了”。</span></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right;">2019-5-1</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