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二十一）

百合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尹伊早早到了公司，盼望早点见到孟家福。虽然分别不过短短一周，但心中已堆积了炽热的相思，一腔衷肠渴望倾诉。 孟家福一进办公室，就立刻让她过去。尹伊的心甜得快化了，单独相处时间，对于爱恋中的人儿，不说话，空气中也有蜜的芬芳。 她柔情满怀地走进去。 孟家福微笑着，细细端详她。 尹伊悄然静立，享受着在爱的目光沐浴中的幸福时刻。 孟家福扬眉一笑：“看来春节过得挺不错嘛，气色很好。” 尹伊一脸灿烂：“谢谢，托您的福。” 孟家福的表情恢复严肃状：“你记下，最近对于公司的事，需要我协调统筹的，尽量安排上午进行。下午2点到5点的时间，我要处理其他要务，尽量不占用，特殊紧急情况除外。马上通知开例会。” “好的孟总，我记下了。”尹伊恭恭敬敬地回答。 “孟总还有其他要求吗？”尹伊微笑着问。这一本正经的询问中，分明有一丝期盼：说一句甜蜜的话，不至于真耽误工作了吧？我们可是分别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情侣啊！ “没有了。”孟家福低下了头，审阅文件。 “好的，那我退下了。”把失望强压下去，垂头走出去。 那等晚上吧。重新燃起希望，尹伊的眼再度泛起光。 一下班急急回屋，屏心静气等待那对话框，会有亮光闪起。 没有。一夜没有，数夜没有。 忐忑不安。 白天强打精神，夜晚心神不定。 细观察他看她的神色和从前并无两样，除了工作时间安排有点异常外，其它都按部就班。可为何又迟迟不约她呢？对春节的相亲生气了在冷落她？或认为她另有打算萌生了退意？天天频繁外出难不成是见新欢？这种心神不定疑神疑鬼的日子着实难熬，几次想主动询问，又怕犯了忌讳适得其反。想问又怕问的念头升起再压下，焦灼等待中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春节发那照片去刺激他，是否太着急了点？ 节后的孟家福异常忙碌，一门心思紧锣密鼓地谋划着筹备自己的新公司，哪有精力去和尹伊情情爱爱。 先找父母的亲友出面注册公司，寻办公地，招聘，培训，事细小琐碎耗精力。本是轻车驾熟，然而难的是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许多杂事不得不抓住一切空隙亲力而为，同时维持公司的正常经营，不让任何人起一点疑心，忙得鸡飞狗跳，半月后才有了心情和尹伊幽会。 一别相逢，鸳梦重温，别有风情在心头。烛光摇曳的光晕，给尹伊精致的五官涂上朦胧迷离的光彩，更添令人心动的韵味。 佳人在怀，新公司在运筹帷幄下开始启动，孟家福今晚的心情大好，手指头揉着尹伊颈间的一缕黑发，对她调笑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怀中美人低首一声叹息，幽幽地说:“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找我，都以为你快把我忘了。” “我忘了没关系，你不是有的是追求者吗？”心情好，继续逗她。 尹伊眼眶一红，欲掉泪：“人家老大不小了嘛让爸妈操心，又不是我主动，难道这成了我的错？”本就为这数日他的不理睬有委屈，不妨把委屈演绎充分点，也好掩饰下当初发照片用的心机，毕竟自己要扮演的是对他一片坦诚，天真无邪的形象，用心机有损于她的清纯。一念及此，眼泪落在孟家福的手背上，尹伊嘤嘤地抽泣。 孟家福爱怜地拭去她的泪水，抱紧她，抚慰着:“好啦，我理解你父母。我会让他们不再操心，你笑的日子在后面呢，别哭了。” “真的？”尹伊破涕为笑。泪珠未干，惊喜已霎时涌满心房，眉目飞扬。 “当然，君无戏言。”孟家福喜孜孜地拍拍尹伊的脸颊，看顺了眼的人，她的一颦一笑，撒娇，生气，都是可爱的，令他心神荡漾。 “我会安排好的，耐心等。” “嗯。你真好。”尹伊娇媚地应着，眼波一荡，眉目含情，依偎在孟家福的怀里，一串香吻似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孟家福身上，他的心一片激荡。 冬夜的凉风似乎被屋里的暖意吸引，打着旋拍着窗框想透窗而入，来窥视屋内的动静。然室内的人已听不见任何外面的声音，墙上一双人儿的剪影交错，纠缠，屋里春意盎然。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从前的努力即将开花结果，曾经遥远模糊的梦想，终将是触手可及的现实。美梦即将成真的前景，让尹伊的眼角眉梢透着藏不住的欢喜，沐浴在幸福中的人，神采奕奕，姿容愈发明艳动人。 幸福，的确是靠行动争取出来的。所以不能坐等安排，应乘胜追击，让温柔早点知道她与孟家福的关系。他们俩人早一天破裂分明，自己早一天登胜景。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公司节后的第一件大事是给希望小学的捐款仪式。要想为公司和自己造势，得大张旗鼓地宣传。孟家福请了当地名流出席，请了众多新闻媒体来报导，一时之间，电视、报纸，网络上尽是对此事的溢美之词，孟家福风光无限。 他发了朋友圈，收获无数点赞和赞扬。 一大堆赞美中，醒目的是尹伊的点赞内容：烈焰红唇旁配三字：哇，好帅！ 孟家福看到时，心里一惊，这姑娘太冒失了，如此岂不招人生疑！急忙给尹伊打电话:“你怎么搞的？快撤了。” “对不起啊，为你太高兴了，有点忘情。以后我会注意的。”尹伊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歉意。 他看不见话筒另一端的尹伊，脸上笑意盈盈。 这个点赞，不是给孟家福，是给温柔的。她守着温柔点赞后紧跟着点，她相信，温柔看见了。 温柔的确看见了。 微信里的符号，有些，只适用于关系特别的人。烈焰红唇，热烈张扬，亲吻示爱之意，用于异性，说明两人之间非同寻常。这鲜艳欲滴半闭半合的红唇，象刺向靶心的箭，扎着温柔的眼。 她蹙着眉，把尹伊的点赞截图保存下来。 两人关系异常？还是现在的女孩大胆不害臊，拎不清什么是合规合距的表达方式？但无论是哪样都应警惕，即使神女多情，襄王无意，是尹伊单方面表爱慕，也需要警示孟家福和她保持该有的距离。 风起青萍之末。 不得不防。 今晚孟家福回家挺早。用毕晚餐，坐在客厅把当天的报纸翻来复去地品味，饶有兴致地主动和温柔聊起来：“哎，这几篇你看了没有？我认为晚报写的角度新颖，不落俗套，以后公司的软文广告可多投给晚报。”他眉飞色舞，看得出心情颇好。 “不仅报纸写得出彩，还有人夸得也出彩。”温柔一声浅笑，意味深长地投来一束目光。 分明话中有话，孟家福逍遥轻松的心情烟消云散，神经绷紧了弦，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哈哈，是吗？是爸妈在夸奖我吗？” “可能比我爸妈的夸奖更令你开心吧！这不，收到漂亮女人热情洋溢的赞美是不是很受用？”她点开孟家福的朋友圈，却找不到尹伊的点赞，消失了。呵呵，心里冷笑，知道不妥，撤了？幸亏自己截图有证据，得让孟家福有个态度。 孟家福看见截图，一惊，她倒是心细得紧！原指望她没看见，或就算看见了，尹伊已撤自己可以装作没看见毫不知情。但此时此刻，无法再装聋作哑。 自己的公司刚成立，转移业务过去还须待时日。现在如果让她知道，于财产分割及为不利。这尹伊真是一不小心就可能坏了大事！但事已出，想方弥补消除温柔疑心才是正理。 片刻慌乱后镇定下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嗨，这个啊，我怎么没看到啊？哦她自己都撤了。是小姑娘心血来潮吧，没有个定性，一会发一会撤的，这点渣渣事，你也放心上？” 他的慌乱落在了她的眼里，强调尹伊是小姑娘仿佛不懂事的做法，有了欲盖弥彰的意味。疑惑不仅没消失，反更深了。 渣渣事？任何影响婚姻稳定的事，岂是不值一提的琐碎？ 她定定地看向他，双眸清亮，仿佛那一眼，要直直地望到他的心底：“那你觉得尹伊对你有特殊情意吗？” “嗨，我一天为公司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心思去关心这类八卦？再说了，我要是和尹伊有点不对劲，那风声不是早传到你耳朵了？”这后半句说得倒是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公司里有的是和温家关系密切的人，如果他在公司和哪个女性有风吹草动，的确瞒不过温家的耳目。孟家福暗自庆幸，始终和尹伊在公司保持距离的谨慎。 温柔笑着点点头，似乎已信服了孟家福。她轻言浅笑：“想来是小姑娘一时兴起。不过呢，你既没有想法，也别让他人对你有想法。不然君无害卿之心，却有伤卿之果。” “夫人教育得是。”孟家福郑重其事地表态。以前和温柔说话，草草应对三言两语结束，今天的表情恭顺诚恳。 温柔起身，进了卧室。看应付过关，孟家福暗出一口长气。 卧室里，温柔关上门，拿起手机低声打了个电话：“美瑛啊，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这个周末来我们家聚聚？” 对方一阵清脆的笑声：“好呀温柔，是有阵子没见你了。但这个周末不行，我家老鲁去北京学习了，等下周他回来你们过来吧，我们做东。今天看到你们公司捐款的新闻，孟总是干大事的人啊，给你们点赞哦！” “哦，鲁总去学习了？又要高升了吧？先道个喜啊！鲁总去了多久了？” “过完春节就走的。哪有什么要高升的，就是个简短的进修班。”对方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于温柔却如粉笔划拉过黑板般刺耳，她的心沉了下去。 电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头两天孟家福回来得晚，说和鲁总在一起聚会，是假话！ 为什么说假话？在掩饰什么？在隐藏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却又害怕真的水落石出之际自己如何面对？ 心乱如麻。 一连几天，孟家福回家都较早，有时主动寻些话头和温柔聊天。看他翻飞的嘴唇，真挚的语气，想那些话语中，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温柔的心里涌起几丝厌恶，那丰神俊朗的面容，似乎是张面具，背后的喜怒谁人识？ 压抑住难受与烦燥，强打精神应对，和孟家福的侃侃而谈相比，温柔显得沉默寡言。 孟家福早习惯了和温柔聊天时她这副疏离淡漠的神情，彼此兴趣点截然不同，昔日迁就她去努力寻找她有共鸣的话题，是已泛了黄的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 那几天早早回家，强迫自己重拾耐心去迎合她，为的是让她曾起过的疑心彻底消除。今见和温柔相处的情形，复归往日熟悉的情景，遂放下心告知温柔，他今晚回来会较晚，去拜访省医院的姚处长，聊聊进一台伽玛刀设备的事。 和省医院谈进口设备一事，下午已见过姚处长，晚上，自然不是去他处。 孟家福没发现，有一辆车跟着他，看他进超市买了一堆食物，又跟着他，停在一栋青瓦白墙的楼栋前，看着他打了电话，一个身着亮黄色羽绒衣的女孩飞奔而至，那抹亮黄色在昏暗的夜色中似一串明亮的火焰，闪耀跳动着窜入了男人的怀里，接过他手里的其中一袋食物，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地往单元门走去。 一个头戴黑色绒帽，一条黑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裹着一身黑大衣的女人，不知从哪突然冒出，直直地撞进两人之间，尹伊被撞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手里拎着的苹果散落一地。孟家福心疼地扶住尹伊，冲扬长而去的背影嚷着:“你神经病啊！瞎了眼吗？” 一串串泪水夺眶而出，濡湿了捂脸的围巾。女人喃喃自语：“我的的确确是瞎了眼。” 冬夜里，寒风刺骨，身上的羊羔皮大衣和羊绒围巾，轻松地抵御着寒风的侵入。但再好的冬衣，挡得住外面的风刀霜剑，却挡不住心里的浸骨寒意。 女人心如坠入冰窟，寒气从脚底漫起，缓缓爬升，只觉四肢冰凉，全身情不自禁地颤抖，寒意似尖刃刮骨，冰冷中，剜心剜肺地疼。 全身通黑的女人仿佛要融入暗夜，但她又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在地上映出一副单薄的影子，冷风拉扯着影子时长时短。冬夜里楼栋住户家中透着暖意的灯光，伴着时有时无的欢笑声隐隐传来，倒把这幅孤零零在风中凌乱的背影，衬出一片恓惶。 夜晚11点，孟家福回到了家。 开灯，见温柔端坐在客厅，神情木然，孟家福有点惴惴不安，讪笑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温柔的眼光如刀子般刺了过来，孟家福一惊：“你怎么了？” 那刀子般凌厉的眼神收回，重换无悲无喜模样，指着手机里孟家福和尹伊亲密并肩牵手前行的照片，对他说道：“我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话，一字一句吐出，声音不高不低，无起无伏，甚至平缓得有些呆板，然而却如平地惊雷，炸得孟家福惶恐不安。 他立刻醒悟到，冲撞他们的黑衣女人，是温柔。 脑瓜瞬间空白，一向有急智的他，竟不知如何开口，呆呆地看着温柔，数个念头在脑海中千转百回： 承认一时鬼迷心窍？忏悔？先声夺人先怪她不理解自己？干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