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 文” 修 行

关东儒生

<h3>   文/李祥熙<br></h3><h3><br></h3><h3> 庚子年初,我为自己谋定了两个阅读方向:《圣经》和唐诗。或者说,国外经典读《圣经》,国内经典读唐诗。</h3> <h3> 读《圣经》的心思早已有之。还是在统战部门工作期间,就有宗教界朋友先后送来不同版本的《圣经》。说实话,那个时候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阅读,每次都不过是象征性地翻一翻。《圣经》到底讲了什么,为什么会是了解西方信仰和西方文化不可不读的一部书,始终没能搞清楚。退休之后,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恰好春节之前又在旧书市场淘得一本《圣经》(灵修版),虽然厚达2300多页,但原文和注释一应俱全,非常适合自学阅读。于是从元月中旬开始读起,坚持每天读十页,至今没有中断。</h3> <h3> 确定走近唐诗则是与庚子大疫有关。一天,忽见网上有关于日本在驰援武汉物质上写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诗句的报道,接着竟刮起一阵文化旋风。有考证“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究竟出自哪里的,有争论“武汉加油”与“风月同天”那个更好的,有衷告“风月同天”提醒我们还有一种斯文值得追寻的。而我对这两句诗另有一种再聚首的亲切感。原因是在若干年前,曾看过一部名为《禅》的日本佛教电影。</h3><h3> 《禅》讲述了日本镰仓乱世时期(距今750多年,大约相当于中国南宋晚期),高僧道元禅师拜中国高僧如净为师学习“禅之心”,回到日本后开创“曹洞宗”的传奇故事&nbsp;。影片拍得古朴自然,禅味甚浓,其中一个特写镜头就是,道元禅师面对一轮明月,吟诵“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我当时还兴奋地做了笔录,并由此对禅诗产生兴趣,曾专门通读了四川大学周裕锴教授撰写的专著《中国禅宗与诗歌》。</h3><h3> 这一次,除过曾经的兴致被重新点燃,脑海里还不时浮现出一个接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民族,早在先秦时期就有圣人发问:“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外之意就是“斯文在滋”。此后,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斯文”发祥之地,就连日本、韩国、越南、新加坡、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斯文”火种也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可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怎么一回事,“斯文”二字竟跟她的母国拜拜了?今天的中国还能重新涣发“斯文古国、礼仪之邦”的荣光吗?如果存在这种可能,现实的路径又有哪些呢?</h3> <h3>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扯远了。是不是重振“斯文古国、礼仪之邦”乃国之大是,自会有“肉食者谋之”,哪里用得着自己这般花甲老人操心。倒是,如果“还有一种斯文值得追寻”,自己却应该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开始一个让自身多点“斯文气”的修行。这样的修行从哪里开始?就从走近唐诗开始。</h3><h3> 为什么要从唐诗开始呢?因为唐代我们这个民族在文明程度和“斯文”高度上曾经达到最高水准的时代。唐朝又是我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从那时到现在,唐诗一直是“斯文”中国的亮丽符号。在唐代,无论是庙堂大老还是江湖小哥,倘若不能创作和熟吟几首像样的诗歌,那实在是件丢面子的事。岂止是丢面子,有的人恐怕还会因此谋不到像样的职位、找不着称心的那一半。因此,唐代诗星辈出、佳作连连,流转至今的仍有两千多位诗人的近五万首诗歌,这些诗歌不仅反映了唐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也留给后代炎黄子孙足以傲立于世界民族文化之林的宝贵资本。还有,唐诗可称得上是典雅、标准的白话文,唐诗的语法、修辞和表达方式最容易被现代国人所接受,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经过适时训练都能出口成章。唐诗也许是读不懂文言文的现代中国人直接从传统文化资源中汲取“斯文”养分的最佳路径。更主要的是,许多脍炙人口的唐诗不仅朗朗上口,&nbsp;而且直指人心,甚至就是陶冶性情、活跃思维的“小苹果”。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而立青年,哪一个不想让自己活得的性情温雅一些、头脑灵活一点呢?</h3><h3> 圣人孔子有言:“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也。絜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也。(《礼记•经解》)”可见诗教对一国的斯文作用真实不虚。</h3> <h3> 理据充足了,接下来就是付诸行动。我到网上百度出所有带有“唐诗”关键词的文章,从专家学者和一般读者的共识中锁定了初学者的最佳读本——施蛰存老先生撰写的《唐诗百话》。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百话》封面上印有这样几行话:</h3><h3><br></h3><h3> 未读此书,莫谈唐诗</h3><h3> 施蛰存先生历十年成书,融学术考据、诗歌鉴赏、创作方法探究于一体的“唐诗百科全书”</h3><h3> 耶鲁大学中国文化学习历年指定教材</h3><h3><br></h3><h3> 我读的是《唐诗百话》电子版,事先并不了解这本书的来由和份量。直到认真看完全书,又读了《施蛰存作品集》的相关文章,才觉得这些评价名副其实。</h3><h3> 对于施蛰存先生,但凡了解中国现代文学的,可谓无人不晓。他的小说《将军底头》《鸠摩罗什》是中国现代主义文学的奠基作。1958年后,先生转向研究古典文学与碑版文物。1978年,开始撰写《唐诗百话》,1987年,《唐诗百话》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因为这本书,施蛰存获得了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h3><h3> 先生生前也极为看重自己的这部著作,他在《我写&lt;唐诗百话&gt;》一文中写道:这是“一本关于唐诗鉴赏的书”。通过几年的写作,“我对唐诗的认识有了转变。我才知道唐诗也该用研究方法去鉴赏。过去,包括我自己,只是就诗讲诗,从诗的文学本身去理解和鉴赏,因而往往容易误解。一个词语,每一位诗人有他特定的用法;一个典故,每一位诗人有他自己的取义。每一首诗,宋元以来可能有许多不同的理解。如果不参考这些资料,单凭主观认识去讲诗,很可能自以为是,而实在是错的。”施先生晚年,还经常把这部书赠与海内外同仁。有网友从“好读”“正见”“文采”这三个层面,说明为什么要在层出不穷的讲解唐诗作品中推崇施蛰存先生的《唐诗百话》,我对此很是认同。</h3> <h3> 读完《唐诗百话》之后,本想接着读施先生推荐的历代唐诗选本。后来经过仔细掂量,感到若把唐诗研究作为选项,自己这个半路跨行之人,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古典文学科班出身的前辈和后进,于是扬长避短、另辟蹊径,果断转向阅读与唐诗有关的历代笔记杂录,一段时间下来,竟也在《本事诗》《云溪友议》《太平广记》等古代文本中找到诸多线索和乐趣。</h3><h3> 原来,在很多唐诗的背后都藏有一个或雅稚或有趣的动人故事,或者说一些唐诗原本就是既雅稚又有趣故事的另类表达。类似这般雅而有趣的故事,在今天依然发生在我们身边,但已经很少有人能像唐诗作者那样,用几行短短文字就能把它们描述下来、传播出去。唐人用一支笔就能把自己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今人讲故事则非借助声光电大制作不可,从这层意义上,怎么说现代国人比唐人缺少斯文和想象都不为过。</h3> <h3> 于是我开始仿效唐人,尝试把自己日常生活的某些场景转化为能与诗意沾边的文字。唐诗可大致分为律诗、绝句、歌行、排律、杂言歌行等类别,因为律诗规范较多,尤其是对声韵(平仄)和对句的要求比较严格,初学者不易上手。我把相对容易一点的绝句作为习作入门,陆续写下一些稚嫩的文字:</h3><h3><br></h3><h3> 天黑雨洒路湿滑,</h3><h3> 私车急驰向南沙。</h3><h3> 又是一个耕耘日,</h3><h3> 倦鸟归巢人还家。</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这篇习作写于4月22日下班回家途中。那是傍晚6点左右,我由受聘单位出发,搭儿子、媳妇的车返回广州南沙。归途中,天渐渐黑下来,雨越下越大,儿子专注地驾驶着车辆,我靠在旁边的坐椅上,边思索边默念,到家时刚好成篇。四句中,我最满意的是“倦鸟归巢人还家”,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行各业打拼者劳作一天之后的疲惫心态。最不满意的是“又是一个耕耘日”,感觉像似散文语言,没有一点诗意。可当时又想不出更妥贴的句子,只好立此存照。</h3> <h3> 又见古渡茶烟起,</h3><h3> 华灯初上云霞飞。</h3><h3> 一江惠风迎晚客,</h3><h3> 几多香醇人不归。</h3><h3><br></h3><h3>&nbsp;&nbsp;&nbsp;&nbsp;这篇习作的灵感来自好友“留今岁月”,他是广州番禺区一个街道办事处的文联主席,一位阅历丰富、极有才华的年轻人,也是我来广州后认识的第一位文化圈朋友。那一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南亭古渡晚照,并配有一行很有画面感的文字。古渡晚照拍得极好,那地方是广州现存不多且保存较为完好的古渡口,也是羊城最佳的落日观赏地。眼下渡口还在使用,每天有轮渡定时往返接送乘客。挨近渡口的江岸上是一家露天大排档,主要经营水乡特色小吃。每到晴日傍晚,都会有食客赶来这里赏美景、品美食,徐徐江风中品茶聊天、把酒言欢,很是富有诗意。</h3> <h3> 春江浩浩向东流,</h3><h3> 晨雾茫茫系孤舟。</h3><h3> 谁家女儿出水上,</h3><h3> 玉笛吹散千古愁。</h3><h3><br></h3><h3> 这篇习作取材于好友陈君的一张摄影作品。陈君毕业于广州美院摄影专业,年纪轻轻,却极富创意,极有经营头脑。陈君的妻子也是美术院校绘画专业毕业生,夫妻俩各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室。品茶和摄影是陈君最喜欢的两件事,他曾邀请我去他家楼顶的露天阳台品茶,从那以后每天发一张摄影作品给我,使我这只“菜鸟”也慢慢学会怎样从光影中看出门门道道。这四句话可以说是对陈君一张作品的望画生意,也许距离作者的初心十万八千里,但我还是为能想到“谁家女儿出水上,玉笛吹散千古愁”这两句有一点小小激动。</h3> <h3> 以上文字本不该公之与众,但考虑芸芸网友中也许有和我一样痴迷“斯文”修行的同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就不再顾虑其他了。而且我深信,只要参与“斯文”修行的人多了,“斯文”就会渐渐由小众的“自娱”演化为大众的时尚。到那时,以我们这样一方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的土地,一定会写出媲美甚至超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那样的诗句来。</h3><h3>&nbsp;</h3><h3> 2020年5月3日写于广州南沙</h3> <h3>作者简介:</h3><h3> 李祥熙 网名关东儒生,男,1957年2月生,吉林省长春市人。儒家文化学者。不惑之年对中国传统文化存有温情和敬意,通读《四书》并多有心得;知天命之年开始从事国学传播事业,曾多次应邀赴台港澳交流讲学。主要研究领域:儒家文化与现代社会。主要著述:《四书之道》《孔子•儒学与现代社会》《中华文化与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曾受聘为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国实学研究会理事、中华文化促进会理事;曾兼任山西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主席,山西省法显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退休前任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山西中华文化学院)党委委员、副院长,《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主编。现为广东省人民政协理论研究会理事,原创移动微视听杂志《弘道楼》创办人兼总编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