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岳母的战斗（原创）

涧中月

　　岳父在阳台擦洗电扇，勾起了岳母的一桩往事记忆。她一脸惋惜地反复念叨：“这个败家子哟！”她所指控的败家子就是我。一个月前，我和妻子见岳父岳母年岁渐高，就让他们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本以为两个老人拿点衣服就行了，没想到除了衣物还打包了七、八箱东西，锅碗瓢盆，旧棉絮，发黄的台灯，打了补丁的鞋子，应有尽有。总之，他们用过的物件，一件也没舍得丢掉。

　　这些东西里面，就有一台落地“电风扇”。这台“电风扇”是十五年前我在部队工作时，在营房外郊区一个小士多店买作临时用的，后来已经是被我丢掉了，岳母又捡回来。这是一台怎样的“电风扇”呢，扇网生满铁锈，塑料外壳老化得黄里透出黑色来，立杆曾拦腰折断过，被岳母用两根装修房子的方木条夹住，拿铁丝捆紧，吱吱呀呀地搭拉着头在她的房间继续使用。搬家的那天，被岳母连同她的坛坛罐罐，一股脑儿塞进我的小车。

怕我丢了她的物件，搬家的前几天，岳母找了箱子袋子打了几天包，趁我上班去了的时间，用拖车拖到我这边的房子里来。我住八楼，没有电梯，她就跟岳父两个人一件件往楼上搬。她甚至找了两个师傅，把空调拆了也搬了过来。才用过两年的东西，五百块钱她哪里肯卖。幸好八楼有块空平台，我搭着一个临时储物间。最后一趟是重物，岳母这才喊我开车来拉。

　　坛坛罐罐放到储物间也就罢了，这台“电风扇”放在家里，来个客人多难看呀。载着一车东西回到小区，我就直接把“电风扇”丢到小区车库里的旧物回收桶里去了。回到家我向岳母支吾东西一次搬不上来，“电风扇”先放车尾箱里了，指望过几天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会忘记这事。

此后几日上班我故意早出晚归。但岳母每天嘱咐我，记得下班时把那台“电风扇”搬回来。我见瞒不过，只得实告“电风扇”被我丢掉，现在找不到了。岳母不甘心，跑到小区地下车库，把旧物回收桶翻拣一遍才死心。这就是我“败家子”恶名的由来。

岳母是省会城市的退休教师，岳父也有退休工资，按理他们无需这么拮据。但她就是这样一个对物资极端悭吝的人，多年来我就象在和她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遇到周末，拉她到外面吃回饭，她必是说家里有菜不必去外面，她可以做给我们吃现成的。到了饭店落座，见人家端上来一条鱼，她说这个价钱在家里可以吃到五条；见人家端上来一盘肘子，她说这个可以把一头猪脚全买了。她说得满脸痛惜，一家人吃得垂头丧气而归。原本一周要在外吃两三顿饭的，渐渐就不出去吃了。

　　我便以大义劝岳母。过去物资匮乏节约是美德，现在国家把消费作为拉动国民生产总值的三驾马车之一，居民不消费就会影响社会经济发展，也影响家庭生活质量。但这只是我的理，在岳母那里，往自己身上的钱花得越多，就越有罪恶感，这是她全部人生经验垒成的基石，无人能撼动。所有的物件，买回家的时候，是花了钱的，哪能随便就丢弃了！

但房子只有这么大，很多东西会失去它的使用功能和对它的需要，一积累就满屋子是东西。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所以我常常丢东西，解决出路的问题。

有时候，我清好几袋子孩子旧了的玩具、小了的衣服，装进袋中放到门外，让小区保洁员捡走。几天后，我又在家里的哪扇门后发现了它们。岳母一见到我提着袋子在家收拾房子，就紧张地跟在后面，说这个还要用，那个不能丢。等我把袋子丢到外面，她还要提回来一件件拣视一遍。我就只好避着她不在家，或者晚上她睡着后，再清理家里。时间一长，她还是知道了，比如只要是寻不着某件东西，她便跟着我一个劲的问“是不是你丢了”，直到问到丢的地方后，她再去找回来。因此，背着她干也不行。

岳母七岁那年父亲去世。她两个弟弟妹妹生在物资最为紧缺的年代，都在饥荒贫病中夭折。她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白天在生产队里跟男人一样劳动挣工分，晚上提着开水瓶赶路去铁路边“跑火车”。岳母跟着母亲，用搪瓷杯向临时停靠的列车窗户中递开水，两分、三分的挣钱。列车开动了就举着开水瓶跟着列车跑，边跑边倒开水，倒完水列车追不上的时候，就站在空轨道上，勾着腰身大口喘气，擦额头的汗珠。至于那两分、三分钱没有收到，杯子也没有还回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看样子，我与岳母的这场战斗还得接着进行下去。她还是会藏，我也还是会丢。

　　

2019年5月，写于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