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照片中,我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头戴一顶正宗65式军帽,正襟危坐,严肃认真,一付煞有介事很革命的样子。</p><p> 当年,戴军帽是年轻人最时髦的装束,一般人很难搞到正宗军帽,都是戴一些市场上出售的假军帽。我这顶军帽是一个上年入伍的知青朋友刚从部队寄给我的。他谎称军帽遗失,要部队补发了一顶偷偷寄给了我。据说后来被战友举报告到部队领导那里,我的朋友还为此背了个小处分。真的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惜该朋友刚退休不几年就病故了,在此深表哀悼!</p><p> 下面,我来交代我是如何混进知青代表团这一革命队伍的原因和经过。</p><p> 说实在话,凡是文革期间下放过的人,都清楚地知道知青也是分等级的。分散在各个生产队的还感觉不到那么明显,而在集体户里,特别是象福惠创业队这样大的集体里,那等级是十分森严的。象我们这些“黑五类”出身的人,那可是下等知青。我们背负着父辈在政治运动中的冤屈,被打上异己的烙印。不要说出席地区一级的先进代表会,就是公社级、县级的任何先进会也从来没有资格参加。下放五年来,每年的征兵我连参加体检的资格都没有,推荐入学更是边都沾不上,唯有一次省里一个工厂来招工,负责招工的人看到我个子高,会打篮球,单给了我一个额外的招工指标(不占县招工指标),填表上报到县有关部门后都被否掉了。据说县某部门某位左的出奇、红的发紫造反上台的负责人说,彭XX(我父亲的名字)的儿子还想当工人阶级,做梦去吧。</p> <p> 处于这样一种状况,我又怎么能混进地区知青代表会的呢?这不得不说又是托了福惠创业队这个知名知青集体的福。自从决定要召开全区知青代表会时,地区就指定铅山县福惠创业队为全区知青先进集体派员出席会议并在会上作典型发言。要发言就得有发言材料,为此,当时的福惠公社派了一名干部在创业队待了十多天,搜集、整理了一些基本素材回去写了一篇东西于十月下旬交给了大会材料组。记得大概是十一月上旬吧,突然接到地区通知,说那篇东西不能用,得重写,要创业队准备出席会议并上台发言的代表去地区改稿。当时决定参加会议的是上海知青、创业队负责人黄育申,他听说此事后比较为难:一是当时处于秋收冬种关健时刻,农活很忙,他作为一队之长确实不能长期离开;二是写文章这种事对于他来说也确实是勉为其难。所以,他找到我,要我代替他去上饶完成改稿这一任务。</p><p> 对于这个天上跌下来的突发事情,我现在己经回忆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考虑的。但我想自已应该是首先考虑经济利益的吧,一是可以利用这一机会暂时躲避秋收冬种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有工分报酬;二是有免费好吃好住(说好安排在地区招待所三部食宿)。再说写这种文章我也不怵,平时我也隔三差五给县广播站写写稿,这种文章都是大同小异,一抄二编三吹牛。估计就是这么勇敢地应承下来了。</p><p> 到地区招待所三部住下后,每天就按部就班地写稿、吃饭、睡觉。五天后拿出第一稿交给材料组,不行,没通过。又过三天改好第二稿,交上去还是不行,一连改了三稿,材料组领导还是不满意。眼看会议就要开了,材料还是定不了稿,我也犯愁了,心想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某天晚饭后,我和材料组的一名负责人闲扯,说到材料的事,他启发性的对我说,你写的材料思想政治上总体布局结构上都没什么问题,文筆也还可以,就是不够大气。你们名叫创业队,创了多大的业,取得哪些的成绩,要用数字反映出来,要用具体成果反映出来。而这些数字和成果要你们自己说出来的,我们不能替你们编的。他这一说,我也就豁然开郎了。最后一稿,我大胆地把创业队四年来的成绩视种类分别扩大了一至N倍,并移花接木了一些思想、政治、文艺、体育方面的成果。终于在代表们来上饶报到的当天,通过了审稿,可以付印了。</p> <p> 就在我完成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写稿任务准备离开住地返回铅山时,在宾馆门口恰好碰到铅山代表团的人下车入住。代表中有不少人我都认识,当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时,团长丁燕生得知我近段时间在此为会议写材料时,他说,小彭(他与我爸很熟,原同为县委机关干部,他在宣传部,我爸在农工部)你干脆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一起参加会议好了。这时傍边负责安排食宿的县知青办干部谢接录说,不行吧,他没有上会议代表名单的,吃饭没有餐卷,住宿没有床位。丁燕生团长说,这好办,餐卷用我的,我不在这里吃饭;住宿叫一个家在上饶的代表回家去住,不就解决了吧。他又对旁边的毛火荣副团长和另二个县知青办的干部说,我把小彭留下来的意思是可以帮你们做些会务杂事,我知道有些事你们这些人是不愿干的。就这样,丁燕生团长一句话,我就阴差阳错留了下来,参与了全区唯一一次知青代表会议。</p><p> 事实证明,丁燕生团长把我留下来果然是明智决定。后来的会务杂事,大部是我做的。象去茅家岭朝拜联系照机事宜,每天给大会秘书组报送简报素材,领取会议材料,联系返程汽车等等杂事,都是我的任务。</p> <p> 现在再仔细读读我人生写的这第一篇官样文章,不禁令人哑然失笑。其政治上、思想上的假大空暂且不说(即使现在这种文风也还没有消除,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就那些助我交差的数字造假,也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仅举一例:材料上说创业队四年来饲养生猪四百一十二头,上交国家肥猪八十五头。这是什么概念,412头减去85头,还剩327头,以四年时间计,那么创业队平均每5天就可以杀一头猪改善生活。在那个物资极端匮乏的年代,一年到头难得见肉面的年代,这无异于天方夜谈,真有这等好事,哪还有知青会想离开创业队。但总的来说,当年这个材料虽说有些水份,但还不是完全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的,多少都还有些影子。比起后来我在县政府办工作时起草的《政府工作报告》,比起我在乡镇工作时发表在江西日报上一篇介绍贫困村脱贫致富的长篇通讯来说,其中的水份那真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想,我这辈子所写的官样文章中那种浮夸不实之风,可能就是这时候种下的病根。</p><p> </p> <p> 在上饶招待所三部写材料的20多天时间里,还有两件事值得追忆一下:</p><p> 一是在这期间,适逢电影《闪闪的红星》剧组在婺源拍完外景返京时在上饶休整几天,正好也住在招待所三部,我有幸与他们親密接触了几天。因招待所用餐是凭餐卷凑齐8个人就开一桌的,所以有时会碰到与演员一桌吃饭,但象潘冬子胡汉三那样的重点演员从没看见他们在大餐厅吃饭,他们可能在包间用餐,只远远的看过他们几次。当时那个年代,我们也不晓得什么追星,更没有要与明星合影留念的意识。不过那些演员在那个万民老土的年代所表现出来的时髦作派,还是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巧得是昨天在我构思这篇东西时,看到电视播报当年胡汉三的扮演者刘江于当日凌晨逝世,终年95岁。想想47年前的这次偶遇,愰如昨日。一曲优美的“小小竹排江中游”歌声和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经典台词陪伴着我们走过半个世纪,也将陪伴我们走到人生的终点。难怪昨天手机上有一篇悼念文章,题目就叫《胡汉三再也回不来了》。</p><p> 二是有一天吃饭时,与我共桌吃饭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我发现她比我还高半个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发现我注视她,朝我莞尔一笑,竟使我产生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饭后,我不由自主地与她攀谈起来,得知她是鹰潭人,来上饶参加省体工队招运动员复试的。我问她多高,她说1米86,我说你真高,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高的女孩子。她说你也不矮,我说我才1米82,与你比矮了一大截。她可能是出于少女固有的腼腆,我则是出于五等知青的自卑,我们都没有深谈下去,连双方的姓名都没有问就拜拜了。以后几天,我还陆续见过她几面,都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笑笑而过,再过几天,她就在我的人生历途中永远消失了。但印象深刻,至今没忘。</p><p><br></p> <p> 看着这张照片,想想在那个时候,经历过的事情是多么不可思议。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也都会过去。在那风雨如磐的灰暗年代,有青春不堪回首的岁月,也有偶尔闪现的一抹人生亮色。当年上饶地区的三万八千多名下乡知青,现在应该大部分都还健在。再过若干年,随着这一代知青的逝去,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和理解那个不可思议的年代。</p><p><br></p><p> 2020年5月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