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其人

天高云淡

周清其人

      四月十一日星期六，下午大雨。

       周洪山庄庄主@周星星，早些天通过好友@J geng邀请大家，前去他设在绍兴富盛师专的山庄，品尝他承继祖辈周清手艺承制的绍兴酒，他藏有20年手工周清老酒30多万坛。

       山中空气新鲜，老酒品味地道。但周清是谁？我们一群人中大多不知晓。这或许与绍兴籍的历史人物太多有关，远的不说，近的上有一代伟人周恩来，下有大汉奸汪精卫，人们还没有闲暇顾及和研究周清。

               

                   一、周清是谁

        周清（1876－1940）原名幼山（友山），号越农，绍兴东浦人，出身酿酒世家。其父周玉山是酿酒大师也爱读书，良好家风熏陶及天资聪慧， 周清16岁中秀才，后到省城杭州接受新式教学，学习日语和算学，中外史学、地理等基础课程，或打算出国留学。1898年7月，23岁的周清考入清皇朝首个大学——京师大学堂，成为首届学生。在京9年，周清努力学习，成为既有旧学功名、又有新学文凭的饱学人士；同时极具营销头脑，开辟了利用浙东运河再经京杭大运河，船载老酒至北京销售的新路线，使自家老酒销量大增。1908年，周清回浙江家乡从教，在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任教8年。1915年，他独具慧眼，在美国旧金山市举行的“庆祝巴拿马运河开航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将其云集信记酒坊酿制的周清酒送至参评，荣获金牌，绍兴酒自此首次扬名海外，并从此获国际酒类的一席地位，也为上世纪五十年代成为国宴酒打下坚实基础。1916年，周清任浙江省立甲种农校校长，兼任农事试验场场长，并参与创办中华农学会，著有《蔬菜园艺学》等书。任校长6年期间，当代茶圣吴觉农、浙江杭州高等蚕桑学校校长陈石民等都是当年他所教的学生。工作之余，他不忘总结绍兴酒酿制理论，1928年上海新学会社出版了他撰写的绍兴黄酒首本酿酒专著——《绍兴酒酿造法之研究》。自此，绍兴酒酿酒技艺从开靶师傅的口手相传，进入著作记载。

周清——云集酒坊第五代传人、清首座大学北京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首届毕业生

                  

                  二、出身酿酒之家

       绍兴酒历史悠久。不说越王勾践公元前473年出师伐吴雪耻，跪受越国父老敬献壶浆，投醪于河激励军心；也不说“一座天姥山，半部全唐诗”，李白、杜甫等唐代450多诗人，饮酒吟诗，留下1500多首诗章铸就的“浙东唐诗之路”；单说南宋绍兴人陆放翁《剑南诗稿》九千多首诗，无不飘出浓浓绍兴酒香。

越酒行天下，东浦酒最佳——黄酒小镇东浦

        “越酒行天下，东浦酒最佳”。绍兴城西七公里的黄酒小镇东浦，古宅古街古巷古桥透出浸润的酒香，堆叠的酒坛酒缸、飘荡的酒旗和手工酿酒小作坊，依然是酒乡的地标。有资料说，东浦酒坊鼎盛期达五百余家，年产老酒约三万五千缸，占当时绍兴酒总产量三成。

       清乾隆八年（1743年），东浦人周佳木在镇上创建云集酒坊，取坊名为“云集”，寄云集酿酒名师之寓意，以期酿好酒兴酒坊。精明和诚实的周佳木，与酒坊师傅精选上等糯米和小麦，汲取门前清澈鉴湖水，辅以精酿细作的自家酿技，成品质独树一帜的云集老酒，不些年便成为当地口碑。酒坊座落东周溇，河道尽头溇口有一石桥为越浦桥，镇志上因此有“东浦老酒越浦桥”的美誉记载。

东浦越浦桥边的老房

        寻访东浦东周溇，云集酒坊已不复在，越浦桥也改建为水泥桥，但小河和石岸依旧，不知桥边的白墙黛瓦老房是否就是当年的云集作坊？

        周清是云集酒坊的第五代。他在《绍兴酒酿造法之研究》中写道：“至于本坊源流，夙在前清中兴时代，佳木公独力创办，传至我文玉山公，已四世矣”。

        他的侄孙媳妇胡琴声老人2005年回忆，玉山公有四子，老大周宝堂、老二周木林，老三周叔循，老四周幼山（周清）。《东浦镇志》记载：周宝堂经营“周云集元记酒坊”、周木林经营“周云集昌记酒坊”、周叔循经营“周云集利记酒坊”，周幼山经营“周云集员记酒坊”、周清经营“周云集信记酒坊”（幼山是周清的原名，或确经营两店）。

        三、开京杭大运河绍兴酒远销之先

       1898年，23岁的周清进入北京京师大学堂攻读农学，但不误自家酒在京津的销路开发。他毕竟有知识和有经营眼光，认为自家酒跳出绍兴进入京津都会城市，必须破解公铁陆路运输坛大易破、运费高的难题，这样的营销才有可持续性，而浙东运河和京杭大运河的船运正是最好载体。

        周清获得成功。《绍兴县志》载：“光绪二十六年始（公元1901年），东浦云集信记酒坊，在上海抛球场设德信昌酒栈为南省分售所，在广州毫半街设大兴号寄售所，在天津侯家后设德顺培酒局寄售所，在北京延寿寺街设京兆荣酒局北京分售所，在巾帽胡同玉盛酒栈、煤市街复生酒栈、杨梅竹斜街源利酒栈各设绍酒寄售所。京津市街酒店菜馆干果铺，多寄售云集绍酒。”有资料还写道，周清在京期间还辟有杏花村、斌升楼等各大酒楼，绍兴酒因此风靡京津。直至1937年8月淞沪会战爆发，上海沦陷，京杭大运河也为日本侵略军所把持，靠水路北上销售的绍兴黄酒基本停滞。

         四、绍兴酒获国际首枚和唯一金奖

       1915年2月20日，美国在加州旧金山市召开“庆祝巴拿马运河开航太平洋万国博览会”，辟有农业、工业、教育、美术、文艺、交通、矿物、食品、园艺等11个展馆，中国、日本、法国、丹麦、瑞典、古巴、加拿大、意大利、阿根廷等31个国家参会。

         周清写道：“顷者，巴拿马运河已通，东西二大陆之海程，缩短至几千百里。文明各国，既竞出其新奇物品，以贡献异邦，则我国发明最早酿造最难效用最多之绍兴酒，安知不为欧美诸国之新饮料，而大加赏美也？”

1915年旧金山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展馆外景

巴拿马金奖正面、背面　

        周清独具慧眼，这是扬名中国产品的极好机会。他精心准备的世博会参展老酒和与酿酒相关的物品：云集信记酒坊小京装绍兴黄酒四坛；木制酿酒模型三十余件；绍兴黄酒研究之报告四张；精制白米图、榨取黄酒图、研制绍曲图、洗涤热饭图、蒸摊米饭图、煎灌熟酒图、蒸馏烧酒图、酒樽堆立图等写真图八张。

       他写道，送展的酿酒木制模型，除锡制缸底外，其它按原物之体积缩小200倍，展出的有蒸饭煮酒的地灶、贮酒用的瓦坛（大小四五种）、榨酒用的酒榨、饭甑、糟甑、铁锅、风箱、木砻、石磨、榨梯、榨凳、臼杵、竹筛、担桶、旱桶、扁担、坛索、缸索、畚斗、漏斗、放汤桶、米抽、箕、簟、袋、秤、箩、板盖、缸盖、锹锄、绸袋、牌印、接口、船、竹、木楫、木耙。

       不难看到，周清在展出准备上的极大用心。他期望除了绍兴酒的美味之外，通过工艺展览使各国评酒大师对“发明最早酿造最难效用最多之绍兴酒”有深刻的印象。最终，绍兴周清酒在博览会酒类评比中，为绍兴黄酒赢得第一枚和唯一的国际金奖，也借历时9个半月、参观人次达1800余万人的博览会，让各国人们了解到东方美酒绍兴老酒而“大加赏美也”。

云集信记酒坊坊单

        五、撰写首部绍兴酒酿制技艺专著 

       周清在京师大学堂读的是农业，而酿酒之粮正是他所学专业关注的重要对象，他又是酿酒世家出身并从事过酿酒业，从研究酿酒来讲，天时地利人和更具于他一身。1928年，他撰写完成绍兴黄酒史上首部酿酒技术专著——《绍兴酒酿造法之研究》，全书内容分6章，附表五文，痛业史二篇，详细介绍了绍兴酒的原料、酿造法、副产物及营养成分等，将云集信记酿坊五代传统酿酒经验，提升至科学分析和论述，为后世留下了一份珍贵的酒文化遗产。

        有材料写道，此书经上海新学会社出版发行后，生产清酒的日本人首先翻译，并依据书中所述酿制老酒，虽味与绍兴酒相似，然绍兴酒越陈越香，但日本老酒却不易保存。周清闻之一语道破，“绍酒名驰中外，各地区难以仿造者，水质不同也”。橘落淮南则成枳，可见周清撰书不担心绍兴酒被仿制的定力。

《绍兴酒酿造法之研究》，周清著

         六、不再稻粱谋，转向教育兴国

       清末至辛亥革命，社会动荡矛盾凸显。特别是甲午战败，举国惊触。鼎新革故，救亡图存成为时代主题。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发起变法维新的资产阶级改良运动。维新派认为，要救亡，只有学习外国，实现变法维新，而维新必须从废科举、立学校开始。

       1896年6月，刑部左侍郎李端棻给清廷的《请推广学校折》中，首次提议设立“京师大学堂”。1898年6月11日，在康有为、梁启超推动下，光绪帝颁布《明定国是诏》宣布变法，诏书强调，“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

       这一时期，杭州知府林启也于1897年奏请朝廷，兴办新式学堂，提倡农桑。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绍郡中西学堂（蔡元培受绍兴知府熊起磕之请任学校总理，现为绍兴第一中学）等浙江一批新式学堂兴办。1903年，进士张之洞上书，“科举一日不废，即学校一日不能大兴，士子永远无实在之学问，国家永无救时之人才，中国永远不能进于富强”。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廷下诏废止延续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取士。

“大学堂” 匾额，堪称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的祖碑，藏于北大校史馆

       京师大学堂，是维新派戊戌变法的新政成果之一。周清1898年7月就读，开学后二个月，慈禧太后便发动戊戌政变，光绪皇帝被囚，百日维新失败；1900年大学堂遭义和团冲击，后又被侵占北京的八国联军德俄占为兵营，8月被迫停办。

      1902年1月，清政府恢复京师大学堂，新设速成、预备两科，12月开学。速成科分仕学、师范两馆，预备科分政科及艺科。政科包括经史、政治、法律、通商；艺科包括声、光、化、农、工、医、算学，周清应在艺科继续读书。

       目睹清廷腐败、列强霸凌、民生凋敝，使周清的视野开阔，寻求人生价值。他决定放弃自家酒营销，加入教育兴国、教育育人的行列。

       1908年，33岁的周清在京学业成功、老酒营销圆满，返回浙江，到全省规模最大的新式学堂——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从事教学（1908年5月14日开学，现为杭州师范大学）。沈钧儒是学堂首任监督（校长），首届学生达600人，时学堂为全国六所知名师范学堂之一。

        周清到师范从教，或与同乡绍兴人经亨颐熟悉有关。经先生必然知道京师大学堂为数不多的毕业生有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这位绍兴老乡人才。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的经亨颐，时年31岁，是学堂首任教务长，第三年便任学堂监督，学堂改名第一师范后继续任校长十年，并兼浙江省教育会会长。当时学堂师资力量强大，在经亨颐的邀请下，与周清或同时或相继来学堂执教的有李叔同、夏丏尊、陈望道、刘大白、许寿裳、沈尹默、俞平伯、朱自清、叶圣陶迅等。其中，28岁的周树人日本留学归国后的首个岗位就是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生理学课堂。

       在与时俱进、健全人格、服务社会、改造社会的学堂办学方针下，学堂自由民主、生动活泼，诞生了浙江最早的美术展、音乐会和话剧表演及国内最早的人体写生教学，在浙江开启了校际联合运动会、校园农业实习和校园白话文教育，《送别》、《春游》等学堂乐歌也由此传遍全国.“叶蓁蓁，木欣欣，碧梧万枝新；之江西，西湖滨，桃李一堂春”，就是夏丏尊和李叔同联袂写下的校歌。学校先后培养出在近现代中国舞台上留下深深足迹的学生，如潘天寿、丰子恺、冯雪峰、汪静之、柔石、陈建功、钱学森、徐匡迪等等及共青团最早的两位中央书记俞秀松、施存统。

 1912年学校更名为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是当年校舍最大、办学规模最大的新式高等学堂。图中文字是学校改名第一师范后经亨颐校长所题

       1916年7月，周清从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时为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到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前身）就任校长，并兼任农事试验场场长。六年校长期间（1916年7月至1922年7月），他在京师大学堂所学农业专业知识更得以发挥。他致力教育改革，注重理论联系实际，建国后任农业部副部长、当代茶圣吴觉农，后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任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蚕桑学校（现为浙江理工大学）校长的陈石民等都是当年他的学生。任校长和农事试验场场长期间，著有《实用蔬菜园艺学》，由中国农业书局出版。书的内容由蔬菜栽培之起源及其范围、收获贩卖及贮藏法等十一章组成，以指导学生农事试验。

周清、赵仰夫合著的《使用蔬菜园艺学》新学会社印行

       吴觉农在信中曾写道：“周老师是我甲种农校时的老师，毕业时他留我在原校任助教，并由浙江省教育厅选取赴日本的留学生三年。虽然自己努力，但没有周老师的指导帮助必不能成事实。周老师和余姚的陆水范老师同期毕业于北京师大学堂，陆学化学，周老师学农业。他和陆一起来农校。周老师的《蔬菜园艺学》既从日本书的有次序的教科书形式，又插入中国自己有关系的蔬菜资料。他和陆老师的深厚的旧学基础，所有讲义都为学生所欢迎，周老师人极忠厚。” 

        1914年就读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的著名漫画家丰子恺是桐乡人，也爱喝黄酒。他的漫画作品中有《把酒话桑麻》、《置酒庆岁丰，醉倒妪与翁》、《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等与酒相关的作品，或与他的老师周清曾从事酿酒业有关，以借画表学生敬意。

             七、参与创办中华农学会

        19世纪以来，世界经济飞速发展，近代实验科学成果逐渐进入农业领域，中国在传统农业上的优势开始落后于西方。中华农学会对推动衰败的民国农业、培养农业人才以及发展农学理论做了大量工作，成为民国时期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全国性学术团体。

        1917年，周清参与创办中华农学会。吴觉农回忆说，1917年1月中华农学会成立，当时创始会员多为江浙两省的美日留学生，共50余人，周清作为国内农学学者和浙江省立甲种农校校长，成为创始会员，可见他任农校校长和农事试验场场长的教学作为及影响力。

       1919年8月，学会第二届年会调整学会组织和人事，设事务与学艺部门，学艺部是整合原有研究部和编辑部的新设机构，负责编辑、调查、演讲、建议、咨询等事项，周清当选为学艺部主任。1920年8月举行学会第三届年会，调整机构和人事，总干事部作为决策中枢，设立推广会务的专职总干事5人，周清作为学者被任命。从当年8月至第二年7月，发展新会员208人，总会员达到540人，这中间应有周清在北方同学人脉中发展会员的成果。

       现在，中华农学会发展为中国农学会，有34个分会30万会员，成为推动中国近现代农业科技发展的有力组织和百年学会，这应是周清等创办者的初愿。

当年《申报》报道中华农学会成立的消息

       周清教学期间，心善好义，常慷慨解囊帮助学生解决燃眉之急，有“周外婆”之称，并先后资助创办绍兴成章小学和东浦热诚学堂。晚年应上海沪江大学毕业、私立绍兴中学（稽山中学前身）创办人之一、首任校长徐柏堂之邀，在稽山中学任教数年，为家乡尽力。他还奉行实业救国宗旨，先后用老家酒坊积累的资金投资分布在苏浙皖的云墅公司，杭州民生银行、杭州滑艇船业公司、上海德信昌酒店等实业。

       绍兴被日寇沦陷前，周清移居江西。1940年6月，患伤寒病故于江西乐平。周清生前曾总结自己一生，“念桃李之盈门，造就四方豪杰，览桑麻兮偏野，愿为万世农民”。这应是号为“越农”的他，对自己用农学知识教育救国和振兴农业的确切写照。

       阅读周清，我们看到了一位从小我，走向大家的那个时代典范。

                                     20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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