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会说话的陶缸

牵着蜗牛散步

<p>花豹冲整村搬迁的消息,我是去年年底就知道了的。由于工作繁忙又路途遥远的缘故,直到今天才去那堡子里看一看。</p><p><br></p><p>花豹冲村是大东北地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小山村。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名字叫“冲”,而不是像东北这嘎哒常见的“屯子”、“堡子”、“窝棚”那样,显得鹤立鸡群了一些。如果看一下它的地理环境,跟湖南韶山冲、恒岭冲等地还真的差不多,两山夹一沟,看来叫成“冲”还是非常准确的。至于称为“花豹”,没人能说得清楚是否与动物花豹有关系。不过这名字起在东北地区,听起来还蛮有文化的。</p> <p>花豹冲村“有文化”,那是近些年才传出来的。二十年前,我受单位指派,到村子上边的一个大型养殖场所工作。在那儿长驻的三年时间里,场内生产管理相对有序,各负其责,不用我们操多少心,大把的闲暇时间,就由爬山涉水打发了。山山水水、沟沟叉叉,溜达个遍。</p><p><br></p><p>说花豹冲村有文化,不只是村里有远近闻名,由村民自发组织的“中秋诗社”,也是缘于后人对自然景观的文化建设了吧。</p><p><br></p><p>花豹冲村东南方向的南山,高山峻岭、沟壑环绕,那个时候,当地老百姓俗称其为“二龙颠倒睡”,倒是挺形象的,可现在就改名叫“天龙山”了;东山的山坡上因为建了供奉观音的寺院,而改叫“观音山”了;石山林子是座不高的山谷,躺卧着巨大的石床、石烟囱,还有拓有龙爪脚印的石炕,现在石山林子改称“笔架山”了。山名被诗社的文人们改得雅致了,但总觉得有些生硬的抄袭了呢。真还别说,还有一处未改,那就是场区外山脚下的“抽水湖”,至今仍叫抽水湖,只是原先我就对它叫法存疑,明明就是一个山洞洞,怎么能叫“抽水湖”呢?听当地村民说,这儿不管下多大的雨水,都流进这洞里,就像水被抽走一般。这么说,这山下一定有深深大大的溶洞存在,可惜没人探访,否则这定又是一个很有文化的自然景观了。</p> <p>花豹冲村民们讲文化,还不是应了春秋时期齐相管仲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花豹冲村就座落在东西南北都是大山的山洼中。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养育了全村几百口的男女老少。花豹冲村民的富裕是远近有名的。</p><p><br></p><p>山顶是高大茂密的松林,山腰是成排的白桦树,山脚到处都是榛子林。雷雨过后,村民们结着伴挎着筐,进山采野菜、采药材、采蘑菇。到了秋天,村民摘梨果、摘松籽、摘榛子,有时候还能碰上野山参呢。</p><p><br></p><p>这地方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就连农埸养的鸭子下的蛋都跟别处的不样。农场的鸭子一早起来,就会顺着山脚小溪逆流而上,边走边在小溪中突突突地寻找着小鱼小虾,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挺着大肚子一摇一摆地回到埸部。第二天鸭窝里准是几十个大大的鸭蛋,这鸭蛋腌制成咸鸭蛋的黄可是红红的,吃起来老香了。那些年正赶上“苏丹红”事件,不明情况的外人还不敢吃呐。</p><p><br></p> <p>这次时隔多年来到村里,原有几百户村民的红墙灰瓦、茅屋草舍已经被夷为平地,成为一片废墟。原来的人声鼎沸、鸡鸣狗叫仿佛都到了山的那一边。</p><p><br></p><p>偶尔在街路上碰到一二位稍显熟识的村民,唠起搬离居住了几十年的花豹冲,都是满满的不舍、深深的伤感,有的还掉下了几珠试而不去的眼泪。</p><p><br></p><p>如今仲春季节,作为一个外乡人,站在蓝天白云、小草复生的废墟之上,尚有一丝丝忧郁和感伤,可以想见去年深秋,狂风哭嚎不止,村民们携家带口、牵头赶羊的情景,虽然奔向的是新生活,但他们的内心该是多么的决决与不舍、多么的空旷与悲伤。</p> <p>村民们搬走了,他们的牛羊猪狗们也随着悻悻而去了,但一些农家的大陶缸却没有随主人撤离,而是完好无损地留在院中。这使我好生纳闷!后经问询,这是村民们搬家离土的迷信习惯罢了。</p> <p>张老五家的那口大缸,大口大肚,粗粗的,黑黑的,我是印象最为深刻的。它还直直地立在院中,若没有它,我还真找不出原来的老五家的位置在哪了。也许它是代替张老五向我做着最后一声道别,或是它自己就是在等我,要和我说说话。</p><p><br></p><p>时年三十多岁的张老五,由于在家排行老五,人们老五老五的叫着,就叫习惯顺溜了,反倒大名大号人们却记不得了。可能是家族势力过大,加之本人乐施善交,在村里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什么村长组长的、什么村霸地痞的,都主动和他打招呼,给他行个方便。这么豪横的人物,却与我关系处得很亲,时间久了,互相间一粥一饭还是免不了的。他们家的大黑缸就像能变戏法似的口袋一样,春天的粘豆包、夏天的农家酱、秋天的牛羊肉、冬天的大酸菜,只要我去,就会随着时令一一变出来,上了我们的小洒桌。</p> <p>村民的缸里不只装着人们不能常食的美味,有的也盛载着些许恼意。</p><p><br></p><p>村东头的一处废墟上,一口绿釉小缸,身上打着密密麻麻的钯钜,在很远处就吸引了我。它原本是我们养殖场的,放在村旁地头上标界用的,怎么跑到蒋志良家来了呢?</p><p><br></p><p>思绪还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蒋志良家的承包地与我们养殖场的耕地是紧挨着的。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也是养殖场的饲料种植用地,无论是村民还是我们场部都是很重视的。可总感觉我们的土地一年比一年少一些,总也找不出原因来。后业有别的村民在背后悄悄地指点我们,才使我们恍然大悟。蒋志良家承包地打垄方向总是与我们场部相反的,你要东西打垄他就南北打垄,你要南北打垄他就东西打垄,你的垄数没变,但他一年吃你一点,你还真就看不出来。</p> <p>噢,原来是这样,养殖场自然会与他有些争执,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吃哑吧亏了。后来场部工人就把场内的一个小绿釉缸搬来,埋在地界处,以示警告明界。</p><p><br></p><p>后来地是不少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小缸被人打破了。我们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追问,恰巧场部一工人会钜缸,拿来几个钯钜给补上就是了。</p><p><br></p><p>几年之后,养殖场因故搬走了,当然也没有人在意那个埋在地里的缸。这缸在蒋志良家里,可能当时内心失落的缸儿感觉主人已远行,且远亲不如近邻,自己跑去的吧。</p> <p>看到我与身边几个缸儿对话,运处的缸儿们也都打破死一般的沉寂,互相唠起了家常。</p><p><br></p><p>以前它们各为其主,各得所乐,现在虽不是树倒猢狲散,好像只能各自把口问青天了吧。</p> <p>故地重游,肯定是不能称其为“游”的,只能足寻找自已内心那一片圣地罢了。</p><p><br></p><p>既然是罢了,肯定要打马回程的。这时再去回望蓝天白云下的片片废墟,已由伤感变为感叹。废墟们已由崇立大地的阳刚之美转化为皈依大地的阴柔之美。不须多日,它们就会化作泥土完全融入大地,拥抱大地母亲的圣洁之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