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么“幸运”的他

王侏晓

<p> 看,多么“幸运”的他</p><p><br></p><p>他一出生,就注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这双手到那双手,从这个背到那个背,众星捧月,关爱满满。电视说的,街上摆的,邻居有的,大小玩具,不论贵稀,必然有人想办法为他弄到。那时,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幸运。</p><p><br></p><p>会走路了,懂叫人了,一把嘴滑过猪油,他更得宠了。想要电视上说的,不买来就不吃不喝;上街看到喜欢的,不到手决不离开;邻居有的,他也必须有,而且要比人家大、贵、漂亮。反正无论什么,只要他一开口,必定有人满足他。他开始觉得自己幸运得好爽了。简单说一事就可证明。一日,逛完街,他非要去游泳。到了游泳池,他穿着泳衣、抱着救生圈,欢欢喜喜地下水。她在池边哭,因为没有泳衣和救生圈。家人只买给他,说再买给她,浪费钱。他是哥,她是妹。他是男,她是女。他在池里边游边看着她笑,她在池边边哭边看着他游。这不是他童年的偶然场景,而是习以为常的常态。</p><p><br></p><p>他成了小学生。上学有人接送,书包有人背。要不到零花钱就不进校门。学校要交什么费用,问完这个又问那个要,一家人通通要个遍。大家都知,但大家都给,还有人夸他叻仔,将来必有经济头脑。他学会了向同学借钱,然后用家里给的钱来还。还不起就拖着,等到有家长打电话投诉,欠款马上有人还上。他开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会有人替他买单。而且在出了事后就装作身体不舒服,家人一见,想骂多一句都不敢了,马上想方设法令他开心起来。反正平时他有少少头晕身热,家人都紧张到不得了。他认为自己够幸运的,甚至有点得意洋洋。</p><p><br></p><p>他进了中学,学会了拉帮结派,偶尔打架,偷同学的东西。一出事,就有人会到学校哭丧着脸求从轻处理。他初中换了三个学校,高中换了两个,学校一个比一个好,但成绩一年比一年差。他偷家里的钱,开始时家人竟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他偷家人信用卡去消费,学会了套现,也没有人去说他,只是将东西收藏起来而已。多贵的东西,只要他说要,就一定能闹到磨到家里有人买给他。就算是一时兴起想买而又不常用的东西,花几多钱他都不会眨一下眼。高三时,他又一次在学校偷同学的钱被捉到后,这一次家里人怎请求都留了不校,幸好学校还是让了步,说不用来上学了,学校会留下他的学籍到毕业。家人又保他过了关。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家庭王者,全家人都得围着他转,也必须围着他转,越来越像一个霸道总裁。平时也真的越来越霸道起来,说一就是一,不能有半点异议,而且家人就算开始不答应,但最终还都得顺着他而接受。</p><p><br></p><p>在社会上混了三年,实在无法混了。他说想做生意。有人马上为他张罗,找铺位,进货,请工人。他做起了不用做功的老板。生意不错,业务不少,但就是不见有钱剩下来,有时甚至连货款也不能按时支付。原来,他不去偷了,爱上了赌。赌注越下越大,输的钱越来越多。货款挪去存窟窿,一次、两次,最后拖跨了生意。这时候,还是没人说他什么,反而认为他太年轻了,不会做生意而已,可怜他小小年纪就在社会受了苦。他也感觉家人在他不合适的年龄,让他提前承受了社会的压力,竟骂家人让他受苦了。家人为了“安抚”他,花钱让他游了一趟欧洲,当是让他受苦的补偿。旅游回来后,家人更是无人敢再多说他半句。反正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说一句就顶回头,或干脆将自己锁在房里吓家人,或离家出走疯几天。等到家人来求了,送上好话或能让他又可以开心一段时间的钱,他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回家。</p><p><br></p><p>又在社会上游荡了一年。家人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自在活。他安份了几个月,但很快又深夜不归甚至整夜不归了。还是赌。天昏地暗地赌。工资当然不够用。同事借了个遍,同事见他就避。他向熟人借,什么借口都能说出口,能借到钱就不管什么后果。很快地,债主纷纷上门。家人心痛,但很快地又有人东借西借为他还上了。送走债主后,他好像很诚恳地悔过自新,在家人面前跪着流泪拍心口作保证。他还对家人表白了,说他好幸运,在有困难时,人人都给予浓浓的爱。但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多大的事呢?还不是又过关了?!他甚至觉得,他向家人要的,是他们应该给的;家人给的,是他们的本份,一切都理所当然。</p><p><br></p><p>果然不出一个月,他又彻夜不归了。他将手伸到了网上贷,然后刷爆了信用卡去还贷。无法应付了,想借钱又再也借不来。身边再也无人信他。于是,他向民间高利贷开了口。从此,他在借贷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他被不明不白的人追打过几回后,无奈之下,家人将房屋买了,希望能替他擦干净屁股。但这次的屁股好像怎擦也擦不干净了,时不时还是有债主冒出来,新新旧旧。一夜之后,家人的工资一领到就得转手还给债主了,有人守着养老的养老金没了,剩下的房产抵押银行了,亲戚朋友借遍了,而债不但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家人也搞不清他到底借了多少钱,错了谁谁谁的钱,反正是还了一批又一批。家人也慌了,但他没慌。照玩照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好像一点事儿也没有。不过,在一次债主的上门中,他觉得他们当然那么多人的面数落他,一点也没给他面子,出手伤了人。最终,他进了法律让他进去的地方。家人有替他还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得完的债,还有眼里流干了的泪和心里悔不完的苦。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自己幸运了。</p><p><br></p><p>在那个他进去的地方,经过教育,通过反思,他终于意识到,其实家人过度的爱是一种慢性毒药。家人也终于意味到,其实从小到大对他的宠溺是在给他喂毒,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地中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