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出了个大人物——陈忠实的乡土情结

风采人物研究会李西红

小村出了个大人物——陈忠实的乡土情结

文|刘少青

一

六月十五日下午，濛濛细雨中，我骑电动车从蓝田县城出发，沿灞河左岸西行十五公里，来到仰慕已久的灞桥区西蒋村，拜谒了大作家陈忠实先生的故居，瞻仰了他的陵园。

西蒋村位于白鹿原下灞河畔，在蓝田县与灞桥区的交界处。

村庄依偎在白鹿原的怀抱，南北走向，一条水泥路从中穿过，把庄子分为东西两半。全村百户人家，不足三百人口。村前百米开外土梁下，灞河蜿蜒向西。

先生的故居在村委会办公楼前广场路边。故居普通得令人吃惊：若不是路旁木牌上箭头提示，及故居门侧白墙上红色字体抄录先生作品中的名句，谁能把它与蜚声海内外的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中共十三、十四届全代会代表，中共陕西省委七、八、九届委员会侯补委员，文坛巨匠，正厅级干部陈忠实联系起来？

除了大门两边的翠竹绿植和巍然屹立的高大梧桐引人注目外，这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关中农家小院，在西蒋村都排不上号：院门由水泥抹平的砖头墙墩覆盖水泥板而成，暗红色的铁门已出现斑斑锈痕，一对脖子上拴着红绸的小石狮蹲在门口看家护院。

陈忠实的侄媳妇带领我和蓝田另两名乡党进院观瞻：这是一个入深二十多米的庭院，前边三间平房是门房，后边三间瓦房是正厅，两房两院，坐西向东。

前院南边，东西墙角有花圃，竹席大小。东边花圃，一株印度黄檀植其中，叶片椭圆，长约两寸，宽寸许，嫩绿鲜亮；西边花圃，一株紫薇挺拨高耸，枝杆无皮，微红光滑，枝繁叶茂，叶色深绿，细小繁密。微风摇曳，片片叶子哗啦有声，仿佛代表主人鼓掌欢迎远道而来的缅怀者。

院北靠墙水池旁放有铁板锨、扫帚等物。目睹此景，我眼前瞬间幻化出一幕幕情景再现：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写作久了，从正厅穿过门房来到前院，伸腿展腰，舒展筋骨。他仰头看看生机勃勃的黄檀紫薇，脸上密布的皱纹溢满甜蜜的笑容；低首看看脚下，见有绿叶零落，便扭身去墙角拿起扫帚清扫，“涮、涮、涮……。

进入门房，一切物件都是先生生前的摆设，只是门后右边靠墙多了一张灵桌，桌上黑色镜框镶嵌着先生年轻时的放大照片，英姿勃发，正喜悦地注视着我们。我们仨向先生遗像虔诚地三鞠躬，转身环顾四周：桌椅凳子、躺椅、脸盆架靠墙而立，蜂窝煤放在墙拐角。摸摸浸透着先生汗渍的躺椅靠背，嗅嗅弥漫四周略带霉味的空气，感受先生生前在此过活的烟火味道，亲切感顿时由然而生。

走出平房，步入后院，一株白玉兰扑面而来。听先生侄媳讲，叔父生前极爱兰花，有次从省城回来，在村前灞河（滋水）滩邂逅正在苗圃忙活的一位民工，与之闲话家常。民工送先生一株指头粗细，高二尺余的玉兰树苗，叔父把它栽到后院墙角。十多年过去了，玉兰已茁壮挺拨，冠如华盖，郁郁葱葱。素洁的白花挂满枝头，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如泣如诉，似在悼念培育它的亡灵。

入后院正厅，厦房窗下，靠墙一张木床，卷起的凉席铺盖静静地躺在床头，好象随时准备为主人效劳。旁边床头柜上，一本书已然打开，却永远定格在那页。书左边是一个大墨水瓶，右边笔筒插着几枝毛笔，莫非是先生看书久了眼睛花了或提笔挥毫胳膊困了，出门散步去了？

二

图说:陈忠实先生故居非常简朴

后院地下室，依崖而建，不大，冬暖夏凉，是先生的创作基地，里边有床桌台灯书柜沙发。桌红色，圆形。桌旁一小凳，先生就是坐着小凳爬在这张圆桌上创作的。长绿色布沙发靠墙放着，供先生构思或写作累了躺靠在上面小憩。燃一支雪茄，吞云吐雾中，一篇篇文章的立意主题人物情节结构就在脑海中构思成形了。

在这张圆桌上，诞生了先生惊世骇俗的“枕棺之作"——文学巨著《白鹿原》，诞生了短篇小说《信任》，报告文学《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后两篇名作分别荣获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90到1991年全国文学奖。还有《生命的雨》《告别白鸽》《原下的日子》《寻找属于自己的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等各种文集达一百多种，都是先生在此斗室完成的。

《白鹿原》发表于1992年，后又拿到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是先生的代表作。

从这间斗室，走出了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鹿兆鹏、白灵、黑娃、田小蛾等有血有肉，性格各异，形象鲜明，呼之欲出的典型人物群像；走出了文学巨匠陈忠实。他从白鹿原走来，从滋水河走来，走出国门，走进了世界文学殿堂，走进了亿万人的心里。

陈忠实先生用他如椽大笔，构建的不朽名著《白鹿原》，是在特定历史背景，特定生态环境，特别是他卓尔不群的个性等综合因素作用下完成的。他的经历，他所受的教育及由二者所构成的生命体验和思想理念决定了他既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也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准确地说，他的生活感悟和思想观念更接近中国农民。

他出身寒门，是农民的儿子。他外表像农民，衣着像农民，谈吐像农民，满身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打上了农民的烙印：在农村劳动，大半生在农村生活，吃的是白鹿原坡灞河滩地的粮食，喝的是灞河（滋水）河水，在白鹿原上上过小学，在白鹿原上卖过柴卖过菜卖过桃杏，在原坡割过草砍过柴放过羊，在灞河滩耕过地收过稻，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故乡情怀和乡土情结。

故乡的土地是他的根，正如他吟诵过的著名诗人艾青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他心里装着一个原——白鹿原。

他血管里流淌着家乡的水——灞河水。

他写的《青玉案•滋水》词中，灞河（滋水）是这般模样：

“涌出石门归无路，反向西，倒着流。杨柳列岸风香透。鹿原峙左，骊山踞右，夹得一线瘦。

倒着走便倒着走，独开水道也风流。自古青山遮不住。过了灞桥，昂然掉头，东去一拂袖。”

他笔下的灞河傲然独立，卓尔不群，与众不同，极富个性。他对灞河的倾慕赞美讴歌之情溢于言表，灞河是他的人格写照和个性象征。

他笔下的白鹿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波澜壮阔，他有着白鹿原般宽广的胸怀。

白鹿原塑造了他厚重沉郁的性格，灞河水澎湃着他的激情。白鹿原、灞河是他灵感的源泉和精神的动力。

三:

他纯朴善良，永葆农民本色。

他喜欢待在农村老家，他对朋友说，他居住的地方是“半城半乡”，他这个人是“半官半民”，更多的是一个"民"。

他象安泰，只要立足土地，便拥有无穷的力量。他说“在原下进入写作，便进入我生命运动的最佳气场"。

2001至2003年他带着二十袋无烟煤和妻子擀好的面（放冰箱保存），返回西蒋村住。后来他高兴地对朋友炫耀：“我在这原下生活了两年，自己烧水沏茶，把夫人在城里擀好切碎的面煮熟。夏日里一把躺椅，冬天一抱火炉。傍晚到沙滩或原坡草地去散步，一觉睡到自来醒”，可见他追求的是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他经常在村里转游，出东家进西家，与乡党拉家常，话桑麻；乡党去他老屋坐，他拿出烟茶，热情相待，促膝长谈；路上遇见乡党，一定用车捎上一程……

他坚持原则，襟怀宽广，坦诚率真，嫉恶如仇，光明磊落。

他与著名学者肖云儒，著名评论家李星等为理念不同争吵，为观点迥异辩论。有时争得脸红脖子粗，互相拂袖而去，不欢而散，但一觉醒来，对方余怒未消，他先软了下来，又是电话又是微信，主动联系对方。怪他，他道歉；不怪他，他原谅对方。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尽释前嫌，和好如初。因为他们是学术之争，而非为私利而争。

他不愿别人给他写传，他对一些所谓的名人传记隐恶扬善，无限拨高深恶痛绝。几年后，在出版社及上级有关部门的再三摧促下才勉强同意别人给他立传，但坚决要求作者要全面、准确，恰如其份地反映个人的功过是非，不吹嘘，不拔高，实事求是。

他务本求实，追求卓越，坚韧顽强。

他遵循“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为文之道。为了写出一部可以作为“枕棺之作“永载史册的民族密史——《白鹿原》，花几年时间跑遍关中各地：寻资料，查档案，翻阅地方志，遍访乡野智叟，考证历史事件。

他热爱生活，善良厚道，是个性情中人。

他是前陕西“国力"足球队的铁杆球迷，若有球赛，只要人在西安，他便身穿印有“西北狼"的球迷服装临场观战，呐喊助威，挤时间积极参加球迷们组织的各种活动。

他模仿华阴老腔吼秦腔，乐此不疲。

1992年当他接到《白鹿原》即将发表的通知后，高兴地大喊三声，像个孩子在沙发上跳起来。

他扶助指导新人，为文坛培养了许多新秀。他有许多宏伟的目标和写作计划，但天妒英才，壮志未酬身先死。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为人民做好事，人民永远记着他。

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国家领导人给他送了花圈，各界代表缅怀他的高风亮节。

他的骨灰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陵园就在西蒋村西北的半坡上，背靠雄伟的白鹿原，面对滔滔的灞河水，我们仨在他坟前默哀鞠躬，为他敬上一炷香，点燃一支香烟放在石碑上，表达哀思和敬意！

自从《白鹿原》问世后，二十多年间已被多次再版发行，被翻译成多种外文，被改编成话剧、舞剧、地方剧、连画画、电影、电视剧等多种艺术形式。《白鹿原》影响了并继续影响着一代代读者，历久弥新，长盛不衰！

陈忠实的形象犹如他故居前的梧桐树般高大挺拨，他的风骨恰似他栽种的翠竹一样虚心硬朗，他的品格宛若他培育的白玉兰一样纯朴高洁。

我坚信，斗转星移，岁月静好，他故居的悟桐树上定会飞出更多更美的“金凤凰”，活跃于中国文坛。

作者简介:刘少青，蓝田原上人，《蓝天文苑》签约作者。2017年底开始写作。先后在《丝路原创文学》《滋水美文》《西部文学》《乾陵文苑》《灞水两岸》《五谷文学社》《蓝天文苑》等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随笔、游记、评论五十多篇（首）。百度、搜狐、新浪、腾讯、今曰头条、界面新闻、陕西文化总站等网站多有转载，部分作品被纸媒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