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焕兰

作者：刘焕兰

妈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而早在1960年妈妈三十二岁，我十四岁那年，妈妈就因家中遭遇事故而永远地离开了我。六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苦命善良的妈妈，妈妈成为我一生心中永远的痛。

一九二八年妈妈出生在临县城一家比较殷实的人家，外婆家是临县城出名的编柳器的，家里有外公、外婆、妈妈、大舅、二舅和姨妈，外婆家当时可以说是人丁兴旺，生意兴隆，妈妈在那个时候还是比较幸福的。

　　妈妈十六岁嫁给临县后月镜村在中共晋绥分局当兵的爸爸，爸爸家人多，伯伯刘崇德和爸爸参加革命常年在外。家里人多，没有劳动力，收入自然微博，经常吃不饱饭。妈妈婚后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干起自己从未干过的农活，妈妈艰难的生活开始了。

　　四六年妈妈十八岁时生下我，和中国绝大多数妇女一样，善良忠厚的妈妈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更是一心一意过日子，勤劳持家、吃苦耐劳。可谁知我两岁时，当兵的爸爸嫌妈妈没文化，两人性格不合没有感情，要和妈妈离婚。妈妈不想离婚，哭的死去活来，然而无用，爸爸决心已定。为了不给妈妈添麻烦，爸爸说把我放下让奶奶带，家里的财产可由妈妈全部带走。妈妈一听要把我放下，疯了似的把我紧紧抱着不撒手。妈妈意志也非常坚决，妈妈说离婚可以，东西也可以不拿，但孩子必须归我，这样我跟了妈妈。从此妈妈因为我再没有过过好日子。

妈妈带着个“拖油瓶”很难嫁人。但终于在本村找上从陕西逃荒过来的继父结了婚。继父虽不是恶人，但对我并不好。从此跟上妈妈我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妈妈说我小时候特别累人，常要抱着，一放下就哭个不停。妈妈在继父家生的第一个女孩没活两天就死了，继父就骂我：“哭，哭，硬把小的哭死，真是个扫把星。”有一次我哭的特别厉害，继父生气了就一把把我抓起来扔到下炕，妈妈像疯了一样抱起我就要离婚。自从这次反抗后，记忆中继父再没有打过我，只是从不看我。为了避免因我生气打架，八岁上学前，妈妈经常把我放在临县城外婆家。因为有外婆呵护，谁也不敢欺负我。

　　快上学了，妈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供我上学，妈妈吃了沒有文化的苦，为了避免我有同样的命运，妈妈带我找到临县医院工作的堂哥刘旺生，让堂哥给在新疆工作的爸爸写信说明情况。这封信起了作用了，后来果然在我八岁时爸爸回来送我上了学。

　　回到继父家上学，继父又和妈妈因为我争吵不断。后来妈妈又先后生了两个弟弟，家里更是经常没吃的。特别是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家就断粮了，没有粮食就用野菜充饥。为了让继父少嫌弃我，妈妈教育我要勤快点。所以从小我就跟妈妈学会了挖许多的野菜如：小扫帚苗、各刷刷、灰吊、苜蓿、地瓜叶、西红柿叶、红薯叶、老来红叶、野黄花。学会了爬树，摘杏叶、桑叶、槐花、榆钱钱。继父放羊走时，我还要提个小粪筐跟在羊群后面抓羊粪，等羊群出了村子我再回家把拾到的羊粪倒进茅坑，留着做肥料。

　　尽管自己觉得比较勤快，但继父仍不待见我。继父放羊回来有时在外拾得一些玉米或豆子，做饭时在炭锹上烤熟吃，噼噼啪啪，满屋香气，觉得很好吃，但继父只给两个弟弟吃。妈妈看见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也只能默默地独自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所以吃饭时妈妈经常会把自己碗里比较好吃好下咽的食物挟到我碗里。慢慢的原本丰满的妈妈渐渐地变成皮包骨头。过清明、七月十五捏白面燕燕、白面人人，妈妈给我和弟弟分一样多，每人一串挂在墙上。继父说我大楞楞的也和小孩子一样多，妈妈说都是孩子。冬天妈妈觉得我体弱多病就让我睡在热炕头，继父又会讥讽我是家里的小老人，说妈妈偏心眼只亲我不亲两个弟弟。妈妈说都是我生的，我是一样对待的。两个弟弟还小，继父又经常挑拨，他们还真以为妈妈只亲我不亲他们。有时他们两个会联合起来叫上我生父的名字骂我：仁昆一捆人。我也在继父不在时叫上继父的名字骂他们。

　　家里磨面、碾米时，继父让我到学校请假，妈妈怕影响我的学习，除星期天外，妈妈从来不让我帮她，继父看见干脆也不管了。因此记忆中的妈妈常像一头瘦弱的老黄牛喘着粗气，弯着腰冒着汗在石磨和碾子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转转．．．．．．

　　冬天来了，我没有多余的裤子，在做棉裤的时候为了不受冻，第二天能早早穿上棉裤，吃完晚饭妈妈就让我早早钻到被窝里，然后把我的裤子洗干净，火上烤干。半夜醒来见妈妈，把棉花套在裤子里缝棉裤。第二天上学一条棉裤就做好了，我的身上暖了，妈妈却因一夜未合眼，眼睛熬的红红的。

　　我们家的茅房在院子外面，晚上到茅房不管多冷，妈妈都要守护着我，继父会说：“上个茅房也要照，还怕狼吃了不成。”妈妈从不理会他。

继父是给生产队放羊的，每年春节，生产队在我家杀了羊分了羊肉后，羊骨架就留给了我家。妈妈一夜不睡觉，把羊骨头放在大锅里，大火小火炖多半夜。等熟了妈妈就把我和弟弟们叫醒，吃着香喷喷的羊肉。记得什么调料都没要却是我一生吃过的最香的肉。妈妈舍不得吃，笑眯眯地看我们吃，好像已很满足的样子。

　　妈妈就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我。不但人不能伤害我，就连动物伤害了我也要报仇。大约在上小学二年级的一天，我要加入少先队感到特别兴奋，中午回家饭不熟，我怕耽误领红领巾就饿着肚子去找高春莲同学。走到她家大门，看见门口卧着一条大黑狗，我很怕狗，但又一想：听小朋友们说属狗的不怕狗咬，于是就心惊胆战地一边往院子走，一边看着狗，那条大黑狗一边不友好地盯着我，一边嘴里“哼哼”地低吼着。我三步两步走过狗的身边拔腿就跑，大黑狗嗖地一下扑过来咬住我的裤腿把我拉倒，并在我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同学听见我的哭声把我扶回去，看看伤口，只拉开一块皮，于是就在伤口处揉了揉。这一揉反倒流了好多血，我的裤子、鞋、袜子都让血水浸湿了。同学妈妈在狗身上剪了毛烧成灰洒在我伤口上，然后让同学把我背回家。妈妈一边骂我不长眼睛，有狗就不要去了，一边心疼地直掉眼泪。我说：“我是属狗的和狗是一家，狗为什么要咬我？”妈妈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傻孩子，那是胡说的。”安顿好我后，妈妈拿了根皮绳子捡了块大石头找到那条大黑狗一边用绳子抽石头砸，一边骂它：“狗日的，你再咬我孩，再咬我孩。”以后每次见了大黑狗都要狠狠揍它。怕的那条大黑狗每次远远看见妈妈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就连责罚我。妈妈也和其他人不一样。舅舅姨姨曾笑妈妈说：“我们打孩子逮哪打哪，你打还要细细致致拿个凳子，让孩子爬上。然后轻轻在屁股上打两下，那是在挠痒痒。”妈妈说：“我舍不得。”

记得那时没有暖水瓶，为了让我舒舒服服洗热水脸，妈妈每天早晨做饭时，都要顺便在蒸蓖上给我蒸一碗水。看见一群小朋友我洗的最干净，妈妈总是自豪地笑着。

每当小朋友找我玩，只要继父不在，妈妈就会放我出去并说：“去玩吧，家里的活我干。”看到继父赶着羊往村里走时妈妈会出来喊我回去干活。那时的小朋友虽没什么好玩具，但跳皮绳、踢毽子、跳格格、抓石子很是开心，因为我是最厉害的。我的童年跟着妈妈虽苦但也充满了欢乐。

　　还记得五九年临县城修东大渠，大队派妈妈去修，用时三个月，妈妈怕继父虐待我就让我到学校吃、住、直到妈妈完工。

　　为了我，妈妈忍受了无数的委屈，和继父实在过不下去时，有好几次妈妈真想离婚，可还是退缩了。妈妈对我说：“月镜村的学校好，在学校你总是考第一，如果离婚了，出去没有好学校会影响你的学习。”

记得还有许多许多……

妈妈你本是一个没有文化、忠厚善良、与世无争，有时善到被人欺负的人。但为了女儿，妈妈有时又像一头雄狮可以发怒，用虽弱但却伟大，纯洁无私的母爱的翅膀为女儿挡风雨避严寒，使我这颗弱小的幼苗能茁壮成长。六〇年，我没有辜负妈妈的一片苦心，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临县第一中学。

　　考入中学两个月后，妈妈不放心我，带着煮熟的红薯和八月十五自己舍不得吃的两个月饼来学校看我。妈妈看到同学老师对我好，饭也能吃饱，高兴地说：“现在社会真好，这么多女孩都能上学，只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比妈妈好。”住了一晚，妈妈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家了。

回家不到十天，有一天校长，班主任突然叫我回家，并关切地对我说：“回去住几天，学校的事不用担心。”虽然奇怪，但我没有多想就回了家。走到村口一个老乡亲告诉我：“快回家吧，你的两个弟弟昨晚被烟焖死了，你妈妈气的上吊，碰壁寻了两回死，都让人救下了。”一下子我像雷击了一样，头脑发闷，心跳加快，两腿发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去的。

　　到了家，继父已经气的跑出去了，只留下妈妈一个人躺在炕上干嚎。我边哭边叫妈妈，她一下把我紧紧抱住摇着我不停地说：“咱两个孩子没有了，没有了，再也不能见了。”想到和两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就此阴阳两隔，我也伤心地痛哭起来。

　　听婶子、大娘们说：“昨天晚上继父去大队开会，妈妈在大队食堂准备第二天早晨社员们的饭，把两个弟弟锁在家里睡觉，等继父开完会看见家里着火了（可能是做饭时掉在地上的零星柴火）把风箱、柜子都烧了，两个弟弟已不省人事，放在院子里无论风怎么吹都吹不醒。妈妈回来看见两个弟弟睡在院子里一下扑上去抱着弟弟们又摇又哭又喊，无论如何弟弟们都无反应。看着自己的骨肉已救不活，妈妈悲痛欲绝，于是就撞墙，被人拉住；妈妈趁人慌乱，又拿绳子到寒窑上吊，也让人发现救下来。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妈妈嘶哑着嗓子还在不停地干嚎。婶子大娘们又劝了一会，见妈妈安静些了就都回家了。我边哭边为妈妈熬了点稀饭，妈妈喝了一两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晚上生产队长怕我们在家触景伤情，就让我们睡在大队食堂。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妈妈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不但自己不哭了，还劝继父说：“咱村伍锁爹娘五十多岁了，就伍锁一个儿子，伍锁死了，他爹娘还活着，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我们也要活下去。”看妈妈想开点了，我提着的心也放下了。妈妈一天一夜未合眼，半夜终于睡着了，可一会又醒了，叫着弟弟们的名字，说弟弟们和她要书包上学去。妈妈又哭看一会，最后又合着眼睡着了。我也由于伤心一天没吃没喝又饿又累地抱着妈妈睡着了。

天快亮时我醒了，我抱着的妈妈不见了，我赶快又哭又叫，人们听见也到处找妈妈，可哪儿都找不到。最后有人到井边担水，发现井里有人，于是人们一边喊：找见了，跳井了，一边往起捞人。当我跑到井边，周围已围了好多人，妈妈湿漉漉地斜躺在一块木板上。我抱着妈妈千呼万唤已无回应，我问妈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平时不是说最亲最疼最放不下的人是我吗？今天为什么扔下我，不管我了呢？然而妈妈，再也不会理我了。至此以后我恨死了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成熟的那么晚，为什么没有观察出妈妈的心里变化，我恨自己为什么那天睡的那么死，妈妈走为什么没有察觉？是我弄丢了妈妈。老天为什么这样捉弄人？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唯一可以告慰妈妈的是，我没有给妈妈丢脸。妈妈是公认的好人，我也像妈妈一样正直善良。妈妈去世后，学校领导、老师、同学都十分照顾我，我的同学辛玉莲和她妈妈对我如同亲人，爸爸也经常给我写信寄钱。继父也开始关心我，到学校看过我几回，我的性格慢慢地也变的开朗起来，同学们非常信任地把我选为班长，团支部书记。我不但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文艺体育也非常活跃。在老师的培养下，我在临县大礼堂独唱过小二黑结婚和刘胡兰歌剧的插曲《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舅舅妗子看见，指着我对别人说：看！这是我妹妹的女儿！

六三年初中毕业，我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汾阳师范（当时全班六十多个同学连高中带中专考上四人）毕业后，有了工作有了家，爱人一辈子对我关怀备至，不离不弃，儿女们孝顺，如今全家十四口人，是个幸福的大家庭。我们的国家也越来越富强美丽，新时代人人都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

我是妈妈生命的延续，妈妈如在天有灵，看到你的女儿、孙子、重孙子生活幸福，定会含笑九泉的。这样美好的生活我多么想让妈妈也享受享受。假如妈妈还活着，我定会好好孝敬妈妈，给妈妈买飞机、高铁票，让妈妈欣赏新时代祖国的美好河山；假如妈妈还活着，女儿会在最高级的饭店让妈妈尝从未尝过的山珍海味；假如妈妈还活着，妈妈的饭量好，说不定妈妈还是个大胖子，那咱们就再减肥……然而没有假如，这一切今生已再无可能，但在我脑海中还是会经常地不由自主地冒出许多许多的假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