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闪亮的星

北冥有鱼

<p>  多年以后,我时常还会想起那样的夜晚——外公家前面的小河边,月凉如水,外公牵着我的手在河边散步。20世纪90年代初的电力供应远没有现在充足,晚上往往为了保证城市用电,农村的电压极低甚至断电。到了夏季,副热带高压在北半球肆虐,即使到了傍晚,天气也异常闷热。因为电压不稳,电风扇也成了摆设,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们只好三五成群出来纳凉。姥爷家门前的小河成了天然的避暑地,那时的小河清澈见底,两边绿树成荫,偶尔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大家带着凉席,摇着蒲扇,散坐在树荫下,天南海北的侃大山。</p><p> 外公是一位语文教师,在这样的夜晚,他总会牵着我和表弟的手围着小河散步。边走边会给我们讲一些孩子们最爱听的故事,诸如鹊桥相会、大闹天宫、三国水浒等等。这些故事当时听起来好玩,所以磨着外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后来长大才知道,其实外公的这些故事有意无意的已在我们心中种下了真善美的种子。</p><p> 有时也会淘气问外公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外公总会适时告诉我们书上有。当然外公不会给小孩子讲“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但从那时起我开始知道原来书本中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喜欢阅读的习惯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有的。记忆中外公家有一个米黄色的书架,下面是橱柜,可以放东西,上面有三层书架,那里总放着很多书,这对小孩子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总以为那上边会有自己想听的内容。经常踩着凳子去翻书,有次打开一本乳白色皮的书,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也没有图画,一点都不好看,等上小学识字后才知道当时翻的书是《邓小平文选》。但不管怎么说,外公河边的故事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知道原来好好读书不光像姥姥讲的能不用再重复父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还能带我们领略脚步到不了的地方。后来我也念了中文系,说实话我自认为并不是一名太合格的汉语言文学毕业生,相比语言学的一塌糊涂,我更偏爱于文学的学习,这一点追根溯源要感谢那样的夏夜,一老一小漫步在小河边,顶着一轮明月,脚下虽然仍是熟悉的土地,思绪却随着故事飞出了气象万千。</p><p> 外公在我还上小学三年级时就退休了,也从来没有教过我班的课。但时常听母亲说起,外公的教学成绩非常好,同轨班级中他带的成绩总是遥遥领先。在当时小学评第一批高级教师时,当时入选的大多是校长、主任,只有外公是靠过硬的教学成绩以普通教师身份入选。真正让我领略到老人家的教学魅力或者说叫师生情谊,已经是我上高中时,那时外公已退休七八年了,在城里大舅家帮着带表弟。一天我看到外公在看一封来自西安的信,我心里直犯嘀咕家里并没有那块的亲戚啊。外公读完后就把信放在了大舅家的冰箱上,我耐不住好奇多次询问,他也只是说是一个原来的学生寄来的。后来我趁外公不在家,偷偷把信取了下来,迫不及待的一览为快。信确实是他曾经的一位学生寄来的,在信里他对外公很尊敬,深情回忆了一些教学中的细节对他的影响。信的其它内容我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说起在外公组织的一次日记评选时,他的日记获得了第一名,外公当时的表扬让他十几年后依然记忆犹新。从那时起我才切实体会到一名优秀教师对学生的影响力。后来因为外公的缘故,我大学也报考了师范,曾经也做过两年的小学语文教师。遗憾的是我的成绩跟外公没有任何可比性,总是占据着排名的中下游。每次中心校进行成绩分析时,坐在台下的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后慢慢意识到可能自己并不太适合小学语文教师岗位,因为我很少批评学生,总希望通过交流能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欢学习。这种方法对高中的大孩子而言,只要你的话能说进他的心坎,效果毋庸置疑;但对于不成熟的小学生,他们更需要的是严师出高徒。可惜这些都是后话,因为当我13年考上编制时,外公已经看不到了。</p><p> </p><p> </p> 时间来到了2012年的深冬,寒风呼啸,大街上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每年这时外公多年的哮喘就会复发,所以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到医院住一阵,打点吊水、吸吸氧。所以这次大家都没怎么当回事,只是轮流来医院看着打吊水。我当时刚毕业一年,在老家的一所私立学校做高一语文教师兼班主任。私立学校充分学习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两周才休息两天。相比舒服的大学生活,入职初期我也是苦不堪言,很久才适应这种高节奏的工作。<br> 这天是周六,本来轮到母亲来看护姥爷,她昨晚刚上夜班,我心想反正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什么事,就决定替母亲去看护。一大早来到了医院,小舅刚把外公服侍睡着,吊水也已经开始打了。小舅就叮嘱我一句记得喊护士换吊水就匆匆去出车了。我看外公已经睡的很熟,就没打扰他。随手拿起刚买的《扬子晚报》打磨时间,心里还在想着下午跟同学聚会的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外公可能是做了什么梦,手猛的一抖,吊针有点回血。我下意识的想把他喊醒,让他的手不要动。随后的场景我至今难以忘记:外公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两眼中几乎看不到黑眼球,他仿佛认不得我,疑惑的问:“你是谁?是人是电视剧里的?这是哪?”我当时吓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糊的说:“外爷爷,你睡觉吧!”外公此时如同一个听话的孩子,很快又睡着了。随后一上午没事,中午大舅来送饭,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外公此时也醒过来了,他应该不记得刚才的事,反而笑着问大舅带没带我的饭,大舅说不知道我在这。我说外公没事,我自己到外边吃,你赶紧吃饭吧。看到外公没什么,我也松了一口气。临走时外公再三告诫我一定要好好看书,争取早日考上编制,在私立学校不是长久之计。我几乎算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心里其实已在盘算待会到哪大快朵颐。谁知这竟是与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夜之后,从此天人相隔。<br> 中午吃完饭,我下午找到了几位大学同学吹了一下午,晚上聚餐后打的回了学校宿舍。就在上楼的同时,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安,老觉得今天外公表现不太正常。我于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讲述了来龙去脉。母亲说:“你多想了,我刚给你大舅打完电话,今晚你外公没在医院,在你大舅家住的。你大舅蒸的包子还吃了两个,喝了一碗稀饭,食欲不错,别瞎想!”听了这话,我的最后一丝疑虑也飘到九霄云外。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便沉沉睡去。<br> 冬天的黑夜是漫长的,早上七点钟,因为阴天外面还是灰蒙蒙的。这时手机铃声急促的响起,我心里抱怨这是谁啊这么一大早打电话,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一看是母亲的电话,手机里传来了我最不愿意听的消息——外公早上去世了。<br> 后来听大舅讲,早上吃饭外公情绪还很高,一会小舅就开车过来送外公去医院挂水。外公提出要去厕所,他一直用不惯马桶,总是会去小区里的公厕。大舅陪着外公往厕所走去,意外就发生在此时,走出单元门没几步,外公突然一头倒了下去,等到他恍过神来,外公已经去世了。又是那个可恶的心肌梗塞——和四年前姥姥去世一样,姥姥当时也是晕倒在地里再也没有醒来。<br> 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匆忙往大舅家赶去。一路寒风呼啸,回忆起童年的往事,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眶。半路碰到了小舅,他告诉我说外公已经被送回老家了。等我赶回小河边,再次来到那栋熟悉却又破败的小院,里面哀乐低回,外公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平静的躺在堂屋灵床上。一般这时候,来吊唁的人总会真真假假的陪着家属哭两声,以示尊重。可我当时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望着那一幡白布,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掀开看外公最后一眼。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伤心的,因为那个陪我成长,带给我无数教诲的外公再也不在了。即使现在我敲这些文字时,我依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八年过去,当我还在徐州上班时,还能每年春节去给外公烧点纸。随着来到外地,这个简单的行为也因为不好回去而多次落空。记得以前每年初四,外公家都会组织聚会,几个舅舅和小姨以及我们一家总会一起吃个团圆饭。那时我们表兄弟都不大,大人们在饭桌上总会撺掇我们这些小孩子给外公敬酒。我记得当时说过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赢得长辈们交口陈赞。其实那时自己并不太懂那句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东海在哪里。哪知造化弄人,如今我已经来连云港东海县上班7年了,从最初的想回去到现在已经买房定居,孩子的户口开头也从熟悉的320322变成了320722。虽然两地距离只有200多公里,却咫尺天涯。<br> 最近在给儿子读一本绘本《最闪亮的星》,里面讲了小本杰明去世后,母亲忍着悲痛告诉哥哥本杰明并没有离去,他成了天上一颗最闪亮的星。每读到这里我都会想起也许外公也成了天空中最闪亮的星,斯人已逝,却在照耀着我们这些后人成长,追忆先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过好现在的日子。但我仍然想说一声:亲爱的外公,您的外孙想您了!谢谢您在我成长过程中的无私付出!“<br><br> 庚子年四月初七草作于家中,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公!<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