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靴 那年,那事……(四十七)

岳冰

<p> 红雨靴</p><p> 那年,那事……(四十七)</p><p><br></p><p> 青春,是鼓荡的春风,是跳动的火焰。就算前方有高山,就算前方有大河,还是挡不住,浇不灭。</p><p> 到兵团第二年的夏天,我有了一双漂亮的红雨靴,是战友的妈妈帮买的。这双鞋,我从心里是喜欢的;我从心里是不想穿的,或说是不太敢穿的;那当口又是不可能不穿的。可没想到的是,到了下一年的春夏之际,我们团部和连队的女生,很多人都有了这样一双红靴子。成了我们彼时彼地的一场流行热,一场始料不及的穿戴流行热。要知道我们那个时代,崇尚的是勤俭朴素,是艰苦奋斗。喜忧苦乐那些事都源起于我们出工路上一段“大酱缸”。</p> <p>  我们农场,背后是山峦、小河、大草淀和半垦的农田。前面向东向南漫延着大片平坦的肥田沃土。出场镇向南的土道,是我们很多地块的必由之路。出去两里左右,有一段积久的烂泥塘。听说,原来也不过百十步,可车碾人踏,越来越泞,我们来时,看也快有母校百米跑道长那么一段了。</p><p> 春天一开化,泥浆泛起。入夏雨水大点,泥汤沒足,烂泥陷腿,边缘已浸入两边庄稼地垅。脚踩下去一泚一滑,不知哪脚没蹬住就跌一身泥水,不知那步踩点上就下去一条腿。这段,老职工叫“大醬缸”。</p><p> 于我更狠一样的是,大醬缸烂泥上一团一团、打不散、轰不开的小咬,群起群落、臭嘴毒针的花翅大蚊子。我那时得的应激过敏皮肤病,和这醬缸生物群也不无干系。</p> <p>  一天下工时,滴了点雨。也挺好的,雨不大,又把蚊虫小咬压散了。可我一没留神儿,右脚抬起了,雨鞋却糊住了没拔出来。没站稳,右脚又踩回泥浆里。大红、金秀忙扶住我,拔出来的水鞋已沾成大泥陀。掏出三个手绢也擦不净这些泥呀。再一看,大红喊了起来: “呀!这外面还沾着牛屎呐!” 当我一眼看到那黄乎乎时,五脏六腑都立时往上反。大红看我那熊样,向着已走前面的国亮、刘成喊开了。转回来的男生们一般也不带手绢。我只有舍出我系在脖子上防咬防晒、擦汗的白毛巾了,干净得真舍不得擦烂泥臭屎。刘成见状忙说:“别动!先别擦,看看这样试试行不行。”说着,他脱下自己的靴子让国亮提着。光脚淌着泥浆,到酱缸边采了几把野草拧成绺,从鞋里到鞋外把泥巴牛糞揩掉。才递给金秀,用手卷擦净我的右脚和雨鞋里面。好歹我是将就着能穿上走了,刘成自己就提着雨靴光脚跟着我们走。</p><p> 金秀说:“冰姐,连我也好恶心。你刚才若是吐了,我非得和你一块吐不可!”大红冲着刘成问:“哎,你说,那些牛怎么一到大醬缸这块就拉屎呢?”刘成顿了顿,皺起眉头回了一句:“且问牛去!”拉开大步就径直走前面去了。大红嘀咕一句:哟,还生气了?马上瞪起大杏核眼,冲着人家后背大声喊:“就问你!”金秀朝我眨眨眼,声音不高不低,前面准能听到:“这不能叫‘对牛弹琴’,只能叫‘对牛发问’吧。”我忍不住小声压事:“这俩个坏蹄子!人家刚帮完忙啊。”</p><p>三个人一齐哈哈,哈得直不起腰。</p> <p>  当晚,洗了两遍脚,雨鞋里里外外刷,用了一大桶水,三块手绢当时就扔掉不能用了。金秀说,上海有一种高腰雨靴,到膝盖。鞋型还瘦,很跟脚的。想想也是,我这雨鞋,脚瘦鞋肥,才会一拔就掉。</p><p> 金秀提笔写家信,三双高筒雨靴:一双37码,两双36码,尽快等用。十多天后,三双红亮瘦削,很有点摩登气派的靴子到了。噢呀,我在哈尔滨还不曾看到过这么漂亮的雨靴,更何况是这里,太扎眼了吧!可是,穿着真合脚啊。我从家带来的雨鞋,刚过脚腕,走路时,脚在鞋里直打滚。这靴子,对付大醬缸,绝胜。可这颜色,也够招风啊。</p><p> 刚穿时,我注意到:大红和金秀边走边欣赏脚下,美嗞滋的。从我们寝内到出工人群,大家都不时溜一眼,大家都不问,我感到了尷尬。我太知道众人的眼光与品评了。我有点怕场部机关的人看见,也不知刘成第一眼会什么样的眼神。总之,穿红雨靴时,我只低头走路,却又不敢多看自己的脚,别扭了一大阵子。</p><p> 有一天下工,场里一架牛车误在大醬缸中段了。男生们都不顾自已脚下深浅去推去拉。车老板大爷扬着鞭子喊驾、驾,那牛一弓背蹬蹄,就拉一泡臭屎。我头一次看见,牛是在这最憋劲的时候拉牛屎的。这个大酱缸,牛也难走。连长看大家推完车,就和我们走在了一起。我问连长:“场里不想修修这条路吗?”连长说:“修过。你们来的头一年还修来着。从小北河挖沙子,汽车拉了两整天。可是没半年,就不行了。你看这段两边的地,沙子都连冲带压地整地里去了,连土质都影响了。要彻底修,除非上山釆石。那得报请批准,过程也太麻烦。这两年生产压力大,哪有工夫折腾,再说吧。”</p> <p>  就这样,晴天雨天,来来去去。只要出工下工走这条路,铁定是两脚泥。不过,因有了新的长腰雨靴,我的状况可是強多了。</p><p> 九、十月份,大酱缸缩了一些,我们就挑着有野草的地方踩着走。我仔细观察,见草根下的泥土能聚住堆,就能高出大醬平面,脚踩上去也不那么滑。我跟刘成说,要是让路面都长上草,也许能有落脚地方。他一边思考着问道:“那怎么能让呢?” 我已寻思多次了,脱口而出:“种草。”“种草?怎么种?你种过?”他的连连追问,我忍不住笑了。告诉他:“我全是脑子里的杜撰。其实,我听都没听说还有种草的。但今年春天,小花园的牵牛花还没等我种呢,小苗就都拱出来。铺拉一大片,比去年苗多了几倍。显然是去年的落地的籽。”刘成回说:“道理上该这样,可这大醬缸,车、畜、人,搅弄太甚,不似种在泥土里。能不能生根、发芽、长大呢?我们不能确定。你看这一片泥水中央,几乎没长草啊。” 可是,我心不死。田野路边,各种渐成熟的草穗、果荚,各样的种子都在秋风中摇动,撩拨我的种草心思。几番穿掇,终于,我们几个悄悄行动了。我给国亮、志刚他们,和我们的衣服上都缝了大方兜,随时就撸一把。向梁子妈妈要了几个面袋子,又从供销社花一毛钱买个大纸壳箱。每天我们兜里的就这样集中到我们寝。</p><p> 秋收时,我们一连七、八个星期天没休。再休时,大醬缸己临干涸了,包包棱棱的。我们寝女生在班长带动下全部出工,男生也参加了五六位。我们七嘴八舌地商议着,干着。选地挖沟,把大半草种埋下了。因谁心里都没把握,还留了心眼: 1.秘而不宣。悄无声息地干了。2.留后手。草种撒了大半留了小半。若明春发芽不好,尚可补种。</p><p> 那一天,我们埋下好多种野草籽。也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悬念。 那一天是11月的9号,已飘过了一场小雪,地还没冻。</p><p> 不对别人说的话,对日记说。</p> <p>  春天又来时,我们十多双眼晴,天天上工时盯着大醬缸的每株每簇新绿。哈!苍天不负。就在田野返青时,大醬缸中心部位、一片长长的区间,黄绿鲜新的,毛绒绒的一片草尖让人心动。但这些草叶太纤细了,能经得车辗人踩吗?果然,没几天,就两大宽条带,嫩草被压倒了,碎了,散了。我们都望辙沒辙了。那剩下的一半草籽还种不种呢?我把做事做到底、不虑成与败的决心告诉了刘成。于是,我们大家把去秋的草籽也完全补种了。</p><p> 大酱缸依然酱。我们寝那七个女生,也请金秀妈妈帮忙买了靴子。十双红靴踩着绿草,也算大兵团的一道景观。接下来,就是街上流行红雨靴了。小学校的刘秀兰老师,是当地子女。也来找我请金秀帮买雨靴。那一阵子,各连队的上海知青家长都忙着发邮包了吧。</p><p> 几场夏雨过后,人们竟意外发现:大醬缸那车轮深沟里的泥浆清亮了许多!</p><p> 每场雨后,那小草都被打得东倒西歪,趴在泥水中,可过一天半时,又挺起腰杆。泥塘中两道宽宽车辙沟中间,车辙外侧,竟有了成片的薄薄一层青草野蒿。 </p><p> 夏天草木疯长的时节,道路两侧的庄稼起了军阵。田头野草茂密了,路上深深浅浅的轮辙沟的中间地带,青草野蒿虽还疏密不等,但看上去有形了。大酱缸,烂泥塘,有了村道的轮廓影子。这时,种草的事才有人听说,团领导自然也看出了变化。</p><p> 红雨靴越来越不像前一年那么必要了,可是却越来越多成了流行。国亮他们说,冰姐写个报导吧,题目就叫《从脚跟开始红》。</p><p> 我,可一直没写。</p><p> 现在想起来了,落笔如流,往事悠悠。一群清澈如水的小青年,做成了一点点小事情,让人们接受了一点点新的改变。红雨靴,当年,真亮眼。</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