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胡子钓鱼

光明行

<p>  新冠肆虐,旅居版纳。势头稍减,急归故里。驻足陋室,瞩目窗外:满目青山,草长莺飞;江流宛转,碧波荡漾。真是美不胜收!疫情严重期间,这里只有一例输入性感染者,很快就治愈出院了。川南边陲的小镇古宋,真是避疫的好地方。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p><p> 居家避疫,每天的锻炼就是散步。从家门口的水对沟大桥(又称文化桥),沿宋江河岸散步,直到白家渡大桥。行人不多,多半还戴着口罩。可见这场空前恐怖的疫情之厉害,虽然说是防疫警惕性高,实则心有余悸耳,戴口罩已成多数人的自觉行为。</p><p> 然而,沿河两岸,却新添了一道风景线。那就是这两座大桥之间的宋江河边,稀稀朗朗,点缀出许多垂钓者。按说,一两个人河边垂钓,不算稀奇。这些天钓鱼人比平时增加了许多。相互间保持了相当距离,除了钓鱼的需要,我看也带有防疫的味道。所有人的钓具,基本现代化了。鱼竿不再是山上砍来的小竹竿,全是最新材料做成,又轻又硬还富有韧性,油光锃亮的,可以自由伸缩。鱼线也是有小轮转动收放,不再要人挥臂甩线拉杆了。还有金属支架把鱼竿固定在岸边,不用担心咬钩的鱼儿把鱼竿拉走了。盛战利品的是装水不漏的帆布包,或者是浸泡在水里,可折叠的网兜。钓上来的鱼儿,可以活蹦乱跳带回家。有许多人站在高高的河提上守护着自己的鱼竿;也有人下到水边,或到江中小岛,在鱼竿旁席地而坐;更有甚者,把裤脚高高挽起,手握鱼竿赤脚站在水里,真是春江水暖么?他们无不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浮葱子,生怕错过了鱼儿咬钩的蛛丝马迹。这道风景,不时引来路人驻足围观,希望看到起竿时鱼儿出水的瞬间,和垂钓者共享成功的欢愉。我倒有幸见了几回这样的场景,不过实在让人失望。吊起来的都是寸把长的小鲳子鱼,还不够塞牙缝呢。不过,一连数日,钓鱼人只增不减,还有女同胞加盟,可见其中的乐趣,他们自己知道。</p><p> 这道风景,将我带回在古宋中小学读书的年代。渐渐地,古宋一位著名钓鱼者形象,浮现在我的眼前。其时,此人大约五、六十岁,身材高大魁伟,目光炯炯有神。一袭美髯,半尺盈余,洁白无瑕,飘然胸前。俨然仙风道骨,不世大隐也。不知其名,只知其姓。故而古宋人称之曰:“罗胡子”。不知其从事什么职业,一介平民,无从考证。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读书虽少,却自信满满地根据他那把飘逸的白胡须推测,定然是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老中医。看来他的出名与他的职业毫无关系。其人不像洪德云老先生那样故事多多,众口传扬。在古宋众多的钓鱼爱好者中,也未见人评说罗胡子钓鱼技能如何高明,更没有骄人的成绩突破什么纪录的传闻。他只是夜钓,那就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了。人们总在傍晚见他全副武装地出城,很难看到他迎着朝阳、凯旋归来。他以夜钓和装备齐全,闻名于古宋。</p><p> 说到装备,老人家夜钓的行头,让人眼花缭乱,的确不同凡响。其标配如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握鱼竿,脚蹬草鞋。鱼竿是小竹竿自制,十分简陋,比起现在钓鱼人的家伙,更显寒碜。草鞋是线耳子草鞋,那是草鞋中的极品。材料是经过精加工的上等谷草,加上绒线,精心编织而成。穿在脚上,柔软舒适。每只鞋脚尖上端,还有一个红色小绒球,形同剑仙侠客的英雄结,美观大方,英气勃勃。一应夜钓用品,披挂全身。装鱼饵的镔铁罐头筒筒,装战利品的家什是篾条编织的笆篓,那都是每一个钓鱼者必备的。折叠马扎,用废弃的汽车轮内胎橡皮做成。便于携带,坐着舒服。还有照明用的有马灯,加上三节干电池的长电筒。马灯夜钓,照着穿鱼饵,自是可以理解的。电筒则是夜间搜索水面所用。手电筒外有布套包裹,连缀布带斜挎在腰间。一个军用水壶,盛满茶水,可用一夜。实在用完,河边打水,也很方便。怀揣一小瓶白酒,一小袋生花生,自备夜宵。若是夏夜,还要拿上两支自制的蚊香。那时古宋人家多自己制作蚊香,在草纸上铺上中药渣晒干打成的粉末,裹在一根干竹签上即成。驱蚊效果特别好。看看这身行头,全天候装备,风雨无阻。出发前,就做好了终夜不归、绝不半途而废的打算。真是煞费苦心。于是古宋方言中,新生了一条褒贬兼有的歇后语:“罗胡子钓鱼——全副武装”,这是褒义的说法。又有“罗胡子钓鱼——排场大”,这是贬义的用法。一个人的形状,能在地方语言库中留有这一席之地,也不枉了人生一世。</p><p> 小时候对这位钓鱼行当中的特立独行者,倍觉新奇,印象深刻。年龄稍长一点,又觉得多少有些标新立异的味道。今天看见宋江河边的钓鱼者,对罗胡子夜钓又有了新的认识。二者之间似乎又有相通之处。</p><p> 新冠病毒的肆虐,迫使人们禁足宅家,数月之久。外部世界的死亡威胁,导致内心恐惧。和人类社会性特征以及追求自由的天分,矛盾冲撞,折磨着每一个人。疫情稍缓,警报未除。虽能出门,却难远足。集体聚会,仍属禁忌。仲春三月,江边垂钓。三两一组,保持距离,如松散的聚会,比较安全,又获得一定自由,满足了这种心理需求。聪明的古宋人,在垂钓中,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平衡内外的节点。</p><p> 再看罗胡子的夜钓。在“人妖颠倒是非淆”的年代,各类运动,应接不暇,人人自危,穷于应付。不是斗人,就是被人斗。被裹挟着高呼口号,把自己包装成革命者的模样。白天,抓革命,促生产。狂热的革命洪流,啮噬着柔弱的人性。只有暗夜才属于自己。何不“躲进小楼”?夜钓,远离喧嚣的尘世。试想,罗胡子每天晚上,在宋江河边,找个僻静之处下杆。万籁俱静,独钓寒江,思接千里,遗世独立。如贤者闭门静思,高僧闭关修炼。乱世中有尊严地活下去,需要守住底线。我无法猜测老人家思考的具体内容,但是我知道他彻夜垂钓,物质的鱼,并非志在必得,而在于守住自己的神——灵魂。不至于在混沌的人世间魂不守舍,迷失了方向。老人家的一生,不仅只有时代的红色,还有他五光十色的自我。</p><p>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序中说:“存在即合理”。两代钓鱼人各自独特的行状,自有他们的缘由。无论外部世界如何纷扰困苦,即使抵抗到最后,我们还可以退守心灵的堡垒。只要内心强大,保持灵魂的纯洁,就可以求得内外的平衡。我深深地怀念从历史阴霾中走过来的、罗胡子那样平凡的老一辈古宋人。我更加深信,我们古宋的后继者们也将走出新冠的阴影,赢得全新的生活。</p><p> 2020年4月5日</p><p> 于兴文县古宋镇半岛和居</p> <p>岸边</p> <p>防疫特色,旁观者垂钓者保持一定距离。</p> <p>现代化垂钓设备</p> <p>姜太公钓鱼,人怕跑哪去了?</p> <p>红颜不让须眉,女性也加入垂钓行列。</p> <p>江心垂钓。</p> <p>江边垂钓,专心致志。</p> <p>桥下弧形阵,钓竿也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p> <p>下杆多,玩手机,体现了严重的自信,总有一杆会有收获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