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的燕

李澎

      茫茫人海中，有一对燕子与我们为邻来了，它们居然将巢筑在了我小区楼下触手可及的入口处。

         燕子“说”：纵然是高楼林立、车辕如水、人流如织，也得容我一席，我就在此安家啦。

        这个大厦里的“小户人家”，已将这里当作了一处静谧的，能隐能出的，收放自如的桃花源了，直诱得我每天都必须与之见上一面。

这不，疫情肆虐的当下，大家都戴着口罩，步履匆匆之中还要挨上一枪（测温），进小区者都得严谨地登记备案。而这对“男女”主人公，却两耳不闻巢外事，它才无屑于你们怎么连鼻子嘴巴都见不得阳光了呢，竟旁若无人地拥逐着自己崽子们卿卿我我，悠然自得，见怪不怪。

        有天晚上，我与妻散步归来，站在燕巢旁欣赏着这一家子，只见它俩正嘀哩咕哩地交头接耳，然后，一只燕子毅然地飞出去了。就那么坚定地一跃，没有茫然四顾，没有踟躇徘徊，瞬间就消失在街灯忽闪，烟水茫茫的夜色中。

        我笃定其潜台词是：䧳燕对雄燕说：“宝宝饿了，你出去找点吃的来吧”，雄燕似乎呶着嘴扭动着身子撒娇般地道：“大晚上的你叫我上哪去找呀”，“街灯不是彤亮着么？去吧，乖乖……”，两双对望着的眼神是那么典雅、那么高贵、那么柔和。

        我愕然，我憬悟……

        约么一支烟功夫，燕归来。毛绒绒的燕儿张着小嘴呼啦啦雀起，不一会儿，燕窝由躁动重新归于安静，小崽子们如孩儿一样，钻进被窝，把身子蜷缩成母亲子宫中的姿式甜甜地喏吮着。等小两口又双双依偎着守在窝边打盹时，我则完全沉浸在迷蒙之中了，意识乱流，迭入遐想，这安然的小日子多惬意啊……

        人燕一般，一边是妻枕温柔的鼓励，一边是男儿天大的责任，还有膝下的孩儿步履蹒跚，短短浅浅……。

        记得上高中时在一个新笔记本的扉页赫然图抹上人生格言：“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而高翔”，现在看来也委实可笑，何不摹上“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呢。难道一飞冲天地高翔不好吗？不好，不讲什么道理，硬要从中找出什么哲理，那又是寻章摘句的老雕虫了。常怀燕雀之小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才是应该摹在今天扉页上的本真。

        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这对燕子及其家小，才是幸福的化身。

        我们熟悉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这句名言是大量的社会现象被托翁用两个指头逮住了的结果。我要改用电影《地道战》里的一句话：列夫托尔斯泰，高！实在是高！他像孩子们捉蜻蜓一样捏住了这件事的尾巴。我们可否像燕子那样？不慕高山登临，不作森林探险，充分地享受阳光、风、新鲜空气和碧水沙滩，游泳或散步，安寢或思考，与智者神游，和天地融合。

不知谁言：“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悲哀”。哦，想起来了，是钱钟书说的。但钱老不小心看走眼竟以偏概全了，这对燕子就看不出丝毫的厌倦与悲哀，惟有满满当当的幸福感。

        看到燕窝的温暖和它们生息的安逸，不免生出浓浓的思乡情愫来。城市住久了，想岳阳了，想屈原悲壮一跃和范爷仰天一啸的故乡了。想故乡的青山绿水、翠竹修篁、泉石古藤、鸟语莺歌，说不清该咒还是该赞这绵绵不绝直到老来都还春心荡漾的童年情节哟。

        亲爱的燕子朋友，你知不知道历史在创造欢乐的同时，也不忘制造苍凉，人们反复讴歌的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有时也会以一种残暴的方式进行。眼下人间正面对着一场炼狱，一场史上罕见的新冠疫情正横扫全球。三个多月来，全球已不幸死亡二十多万人，号称经济和科技最发达的美国，死亡人数已突破五万。我国凭着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全国人民的团结抗战，也被肺炎夺走了四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可怕的是，疫情仍未结束，数字仍在增长，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疫情袭来之际，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一世豪雄曹孟德说的：在苍茫浩大的空间里“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无奈心境。在大自然面前，人如蚁蝼，是人类寄生在地球，地球并不需要人类。

不是么？当你设想：翻几卷泛潮的书，重复几段老旧的故事，演绎几场注定或意外的离合，就是一辈子。进而还想：喂一头年猪，孵一窝鸡崽，腌一缸酸菜，酿几坛谷酒，做几斤春茶，让屋里不时飘散着米饭和腊肉的香味，就是神仙过的日子。然而，苍天并不按套路出牌，你咋的？

       试想，如果这次对付新冠病毒有逆天之术了（终究会研制出疫苗）；如果此前天津港牺牲104名消防官兵的8.12特大爆炸得以避免；如果载有554名游客的“东方之星”没有沉没；如果由吉隆坡飞往北京的马航370能安全返航；如果……，那些离去的人都能活过来。他们概不会为了事业的不顺而烦恼，也不会为了生活的得失以及情感的纠结而苦闷了。

         人总是在经历和失去以后才发现：生命莫测啊，且行且珍惜……

        人们在面对可能失去的时候才会通晓：那些曾经的争吵、埋怨、猜忌、烦恼其实没那么重要，平平淡淡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真，就像这个与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春燕之家。

         2020.4月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