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杜鹃

胡杨

　　“杜鹃杜鹃，花开满山，红的似火，紫的如仙；······

杜鹃花在我的家乡叫达达香，是大兴安岭的报春花······

杜鹃花是一种情怀、一段生活、一些故人、一个符号······

在无法回乡的季节，匆然草就此文。那就一同打开记忆的闸门，去看那年杜鹃。

《那年杜鹃》

杜鹃花在我的家乡叫达达香，是大兴安岭的报春花。每年四月末的时节，北国山川依旧披着厚厚的白色棉袍，她却象仙女在玉宇琼楼精心撒落的花瓣，一片片点缀在人间。忽地一天早晨推开窗，会惊讶地看到昨夜的记忆已经着上了红、粉颜色的衣裳。

最先感知杜鹃花开的是我们这群呆不住、冻不僵的野孩子。源于身体正在生发的本能，生活单调的我们不愿意困在家里，几乎天天冻得鼻涕“满大襟”（这是当地话，就是鼻涕淌在衣襟上）地爬上雪山、滚入雪谷，在野生杜鹃林里面打雪仗、藏猫猫、撵兔子。忽然一天不经意地感觉到僵硬的杜鹃树枝条飘舞起来抽打着我们的脸，听到枝条上的冰溜子被冒出来的花苞拱落的声音，闻到山谷中飘来淡淡的清香，我们就会兴奋地扔掉棉帽子，瞪圆了眼睛，踩着厚厚的积雪开始在杜鹃林里面寻找他报春的信息。不时就会有小伙伴喊叫着快来看，我发现一株红色芽子的，不一会又会有小伙伴喊叫我这里有一株粉色咧嘴的（意即花苞微开）······于是就会互相推搡着、争抢着，山谷里就会被我们折腾的雪花飞舞，野鸟高飞。我们会折一束束长满花骨朵的花枝发疯似地跑回家插在罐头瓶子里，天天瞪眼睛看着他吐芽、开花，然后会走东家串西家显摆谁家的花枝先开花朵，谁家的花朵开的时间长、开得娇艳。不知道是小伙伴漫山的惊叫吵醒了沉睡的杜鹃，还是杜鹃互相商量好了一同给村里人带来惊喜，杜鹃花一下子就盛开在我们的眼前和生活之中。以致于村里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严冬单调的颜色，根本来不及转换。融雪泥泞的街巷也挡不住一群群孩子拿着盛开的花枝边跑边唱着“杜鹃杜鹃，花开满山，红的似火，紫的如仙；杜鹃杜鹃，花开春天，大雁回家，燕子呢喃；杜鹃杜鹃，花开丰年，快点长大，读书耕田······”

杜鹃花颜色不多，却能尽情绽放。盛开的时候花色夸张、极为猛烈，片片花海如同白色质地上织绣的彩绸，紫的妖艳，红的喷薄。多么像北方人豪放无拘的性格，做最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感天动地。有风的正午，阳光粼粼，移动的花海似祥云舒袖、神毯飘舞。彩叶缤纷如雨，亲吻着山谷底的冰河，于是融化的河水似一条条彩带缓缓流淌、蜿蜒欢歌。静谧的夜晚，我会那样安静地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色，闻着越过田野飘过来的一脉脉花香，听着妈妈在煤油灯下纳鞋底时哼唱“夜半三更呦盼天明，满山开遍呦映山红”的歌曲而进入童年的梦乡。

杜鹃花花期不长，却点燃农人的希望。猫了一个冬天的农民从窖藏的屋子里爬出来，望着山上的杜鹃花乐呵呵地盘算着一年的希望。父辈间会根据杜鹃花花期交流着今年的雨水如何？今年打算种点什么？农家妇女则热烈地规划着杜鹃花花落后结伙去挖婆婆丁、老山芹、酸不姜等野菜，期待着夏季去杜鹃林附近摘羊奶子、老瓜瓢、天天，都柿等野果。清冷一季的炊烟顿时在村村寨寨热烈起来。

　　杜鹃花香味不浓，却酿出汩汩柔情蜜意。每个人都会有情感，尽管因为环境、条件诸多不同而经历不同，但是情感的悸动却是如此相同。山野杜鹃花开的时节，山村的空气中添加了荷尔蒙的味道，瞬间点燃了哥哥姐姐们原始的情思，杜鹃林里藏着他们不眠的悄悄话和海誓山盟。那就是村里人最热烈的情人节。每一个适龄女孩都娇羞地盼望着邻家哥哥拉着自己背着村里人去杜鹃山，一旦在女孩子闺房的罐头瓶里看到了一束杜鹃花，你会同样看到她脸上盛开的红晕。走出村落在山外工作的年轻人带着另一半回来了，带他们看家乡最独特、最美丽的风景。每年这个时节，有好多返城的知青会几个家庭结伴回来，他们当初从不同的城市来到村子里，在杜鹃花下牵手，组建了家庭，然后一起返城。每当他们来之前，都会提前邮寄信件告诉村里远飞的倦鸟要回家了，村里人会提前准备迎接他们。可是他们来到村里以后，经常会住在杜鹃林中搭建的窝棚里，在我们村子里就能看到窝棚里不灭的灯火，听到彻夜不息的青春之歌。邻居王爷爷去城里儿子家养老，只是每年花开时节老人都会在儿女搀扶下回来住几天，花谢之后再离开。王爷爷已经爬不上杜鹃山，就在老屋外晒太阳、吖老酒，远望白缎子上的色彩，经常看到他低落着泪水和含着腰，花白的胡须随着下颚在抖动。有一次小妹妹怯怯地问妈妈爷爷怎么哭了呢？妈妈说，王奶奶就是在杜鹃花开的时候走的，死后就埋在了杜鹃树下。

原来，家乡的杜鹃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炫舞，是一段如诗如画的写意，是一坛醇厚的经年老蜜。

由于年龄较小，家长不让独自上山，我们一帮跟屁虫就在邻居家小敏姐姐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跑，去闻花香，折花枝，摇落枝条上的白雪，听花瓣雨缤纷，捡拾花瓣回家泡香水。当时村里的小青年经常在山脚下堵我们，抢我们折的花枝，用雪团打我们，还冲着小敏姐吹口哨。小敏姐姐一边骂着他们，一边象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保护我们。当时只是知道小敏姐姐对我们好，那些小青年是流氓，并不知道是杜鹃花激发了小青年的欲望本能。晚上睡觉时就把抢回来的杜鹃花枝摆在脸侧，能闻到花香，更能闻到小敏姐姐的味道。后来，一年杜鹃花开时节，小敏姐姐得了白血病早早的走了。依稀记得她离开时苍白的脸色，但是在梦中她总是如杜鹃花般灿烂鲜艳。每当再去杜鹃山看杜鹃花时，总能感觉杜鹃花花瓣中多了一份丰富的颜色，花香中多了一份俨俨的味道。

　　如今杜鹃花品种多了，家乡还举办了杜鹃花节，游人如织，游人摆出各种姿势、换上不同的服饰在花间拍照。照片是艺术的，笑容也是甜蜜的，但是总觉得照片和笑容里缺少了一些内容，始终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后来我想，杜鹃花不只是开在山上的植物，更是当年的贫苦生活、高唱的歌谣、不倦的伙伴，母亲一样的小敏姐姐······

今年由于疫情原因无法回去看杜鹃花开了，但是依稀能听到杜鹃落雨，闻到花香脉脉。因为杜鹃花永远绽放在童年冻得红彤彤的面庞，盛开在童年无邪的心头，珍藏在童年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