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那些红颜(之一)——付妹子

丽莎1088557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字原创:丽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图片来自网络,特致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些年来每近清明,便会想起付妹子。记忆中的她总是四十多年前见到她时的模样:一张晒不黑的白皙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豆荚眼不算大,却仿佛溢得清水出,一身洗得发白嫌短嫌小的黑色家织布衣,裹出了她身材的苗条和胸部的丰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付妹子人长得好,心更好。她从女伴们的闲扯中晓得我因父亲是“走资派”,母亲“出身”不好,没有被推荐升高中,独自在老家务农,就在我回乡后的第三个晚上,提盏马灯,披着蓑衣顶风冒雨敲开了我的门。其时,才十五、六岁的我正守着盏欲明欲灭的煤油灯,听着窗外鬼哭狼嚎般的松涛声,为家乡的几位远亲对我种种疏远之举而默默流泪。当既不是远亲又不是近邻的付妹子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来陪我时,我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流了出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家四面是山,地薄人穷,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守着几亩山土斗天斗地,斗来斗去总是糠菜半年粮。付妹子与我一样出身“地主”家庭,家境不好。加之她的母亲患病多年,付妹子的父亲重情重义,他倾家荡产给付妹子的母亲治病,连家里的最后一张床都卖掉了,还是没能留住妻子,那一年,付妹子才五岁。她父亲一个人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孩子苦熬岁月,有好几年的寒冬腊月的夜晚,一家子都是钻在柴火灶边的稻草堆里过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付妹子十来岁便跟大人一样出工,插秧莳田,锄草挖土,队里给她一天记三分工,而十分工才值两三角钱。日子实在捱不下去了,她十三岁那年,父亲把她许给了烂坝的一户人家,得了两担谷子,五十元钱,度过了那年的春荒。眼看她们兄妹就要长大成人,日子好过一点了,不料她的大哥在十九岁那年,在大队煤矿挖煤,瓦斯爆炸,惨死在窑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认识付妹子时,她十七岁了,没读过一天书,没穿过一件细布衣服。在这样苦巴巴的日子里,付妹子竟是没病没痛,出落得水灵灵的,村子里人说她是喝井水都长水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娘大婶们这个教她绩麻,那个教她做鞋。付妹子十三四岁便里里外外一把手,农活、针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又天生爱干净,把家里收拾得利利落落,连黄泥灶上的铁锅盖都擦拭得发亮。虽说穿的是粗布衣,也是熨熨贴贴,有模有样,一头乌黑的头发常年用皂角水洗得清清爽爽,当年的黄毛丫头成为村子里最出色的姑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知道付妹子对那个未婚夫不满意,说他又黑又矮,比她还矮半个头,又闷头闷脑不爱说话。每次那个伢子来接她过节,她都不肯去,总是被她爸爸骂几句才不得不去。我十分为付妹子惋惜,便劝她如果不愿意就莫勉强自己,干脆退婚算了。付妹子说她父亲讲做人要凭良心,人家在难中扶助了自己,不能过河拆桥,她不能让她父亲为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比不得你,你会看书写字,样样都做得,我是睁开眼睛墨墨黑,一个大字都认不得,我只有这样的命”。听她这么说,我不知再说什么了,只觉得心里好沉好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我离开家乡到县城工作了,是付妹子挑着笼箱和被子把我送到车站的。在车上看着她伤神的样子,我心里特别不好过,我终究还可以离开这个当时十分闭塞的山村,而没有文化的付妹子却很难走出她的生活天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以后便很少再见到付妹子,只断断续续听说她才十九岁便结了婚,丈夫对她不错,倒是她全没了做姑娘时的好脾气,常常为一点点事便寻死觅活。听后,我总是默然:付妹子,我知道那是你心底实在有说不出的不平衡呵。</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秋天,付妹子突然来了,十多年不见,她成了个高大粗壮的农妇,只有那对黑白分明的豆荚眼还流露出当年的俊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气并不冷,她却穿了件黑呢子中长大衣。她告诉我,她现在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丈夫对她好得没话说,人也能干又吃得苦,年年种西瓜、百合,有笔不小的收入,自己做砖胚,烧砖、烧石灰,修了一栋两层楼的楼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男人个头长得晚,二十多岁才长成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汉,他嘴巴拙,心好,担砖时,常常飞快把自己那担砖送到屋场,又赶紧来接我的担子。”看到付妹子惬意的神情,我没有询问曾经听到的那些传闻,我想一定是她那勤劳憨厚丈夫这么多年的关爱体贴慢慢消除了付妹子心中的芥蒂,我从心底为她高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当时,我正处于奋力挣脱痛苦的婚姻的抗争中,好羡慕付妹子有人疼,有了齐心兴家立业的小日子,暗暗庆幸她终于苦尽甜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相逢的惊喜过后,我注意到她的大衣遮着的臃肿腰身,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又怀上了,有六个多月了,乡政府计划生育部门正在找她引产。她跑到县城亲戚家躲几天,顺便来看看我。我劝她:已经儿女双全了,不要再生了,把三个儿女培养好。她再三再四说,只一个儿子,无论如可还要再生一个,说人就是世界,儿子多才兴旺,才不会被人欺负。我多说了几句,她脸露愠色,饭都不肯吃执意要走,好不容易才留下她住了一晚。</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付妹子走后,再无消息。临近元旦时,碰到了付妹子的亲戚,说她在外面东躲西藏过了一段日子,放心不下家里,回去后,计划生育人员便找上门让她引产。她不肯去,竟然跑到里屋喝了一瓶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听到这消息,我心里像戳了一刀似地生疼生疼:付妹子,你好胡涂呀!为什么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那样轻?为什么把多一个儿子看得这样重?为什么竟然舍得知冷知热的丈夫,舍得三个未长大正需要母爱的孩子,舍得那一份来之不易的红红火火的小日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付妹子去世后已过了好多个清明节了。一想起她,我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话:“我是睁开眼睛墨墨黑,一个大字认不得,只有这样的命。”哦,但愿她的两个女儿能走出她的世界,再也不要重演这样的悲剧。只是同时,我的思念与哀伤已如她坟头上的蒿草,越长越多</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