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老王

不忘粗心男的糊涂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个成语叫“睹物思人”。大抵是如此,看到赤峰玉猪龙,便想到远古的红山文化;看到成都草堂,便想起忧国忧民穷困而死的诗圣杜甫;看到井冈山纪念馆里那根扁担,便想起朱德总司令戎马倥偬的战争生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同样,看到家里至今仍在使用的几件老旧家具,便想起了俺爹――木匠老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木匠的祖师爷春秋时期的鲁班,发明了齿锯、雨伞、墨斗、刨子、云梯、曲尺等等工具,制作的木头飞鸟据说在天上飞三天也不落。鲁班技艺精湛,培养出了不少徒弟,其中有流传的“有眼不识泰山”的故事,徒弟泰山可谓是青出于蓝。</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鲁班做木工活那是本职工作,也有些人偏偏是“不务正业”,当然,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去开发其它业余爱好也无可厚非。那个南唐后主李煜,本职工作实在做的不好,皇帝当的不称职,文学造谐却是一流。还有北宋徽宗皇帝赵佶,也是个治国昏君,可书画却流芳千古。再有明朝的明熹宗朱由校,比李后主和羁押黄龙受辱的徽宗钦宗强许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的同时,也特别偏爱做木匠活,宫里不少器物都出自他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木匠老王,其实也是业余爱好木工活的国营单位职工,也就是俺爹。</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木匠手艺应该算过得去,当然在鲁班这些专业专家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不管怎么说,有“孙武再世”之称的刘伯承元帅当年在挺进大别山时曾说过“不管黄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俺爹实实在在打造出了一些实用家具,这便是最好的证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的爹,也就是俺爷爷,那可是位货真价实的木匠。俺爷爷手艺活干的漂亮,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走到哪乡亲们都亲切地称呼俺爷爷为“木匠师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爷爷经历过三朝,生于清末,长于民国,薨于新中国。在俺爷爷年轻那会儿,背着一套工具走乡窜镇给人打家具。普通农人家的家具也最平常,不过是拼个门板、做个方凳、钉脸盆架,大不济打个衣箱。遇到给大户人家打家具那工钱还是可观的,不光木料要选好的,家具样式也高档。八仙桌太师椅、雕花床大衣橱、花格窗百宝阁,乃至盖新房上大梁,俺爷爷都能拿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木匠师傅吃的是手艺饭,俗话说“一技在手吃遍天”,请木匠师傅上门打家具是要管饭的,大户人家好酒好肉好茶自不必说,普通人家至少也要在下午两点捧上一碗“东阳散粉”或者“鸡子索面”,这叫“下午点心”,以示尊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日本鬼子占领浙江那些年,小鬼子在乡镇重要路口都修有岗楼据点,经常到乡村抓些壮丁去修公路盖炮楼什么的,只管一顿粗饭,更别说付什么工钱了。俺爷爷的村子离鬼子据点近,鬼子时常来村子里骚扰,俺爷爷就经常躲到外村去找木工活。听俺奶奶讲,小鬼子端着三八大盖打着膏药旗进村,村口望风的乡亲马上就传话到村里,于是村里的壮劳力们就偷偷从村另一头溜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爷爷过世后,那套齐全的木匠工具就搁置在天井老木屋阁楼角落里生灰结蛛网了。俺爷爷生有儿女八个,头胎半岁夭折,俺爹便是老大了,其他几个叔叔姑姑对木匠活毫无兴致,只有俺爹遗传了俺爷的秉赋,这门木匠手艺才得以传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俺爹回乡探亲,见那套木工工具闲置,浪费不用了可惜,索性就将它打包带到了江西单位的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在家长到19岁,农闲时也得到俺爷爷传授一些木工技艺,基本功都掌握了。19岁那年,俺爹光荣参军入伍,从此离开了家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部队上,俺爹听党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先后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五好战士”“训练标兵”“积极分子”等小嘉奖就更多了。俺爹在乡下时也只读过几年小学,到部队后,部队有文化补习学校开展扫盲运动,把文盲半文盲战士集中学习文化知识,俺爹顺利通过初小文化水平。之后又被选送到南京军区南京干部文化学校学习,回部队不久又被选送到解放军通信学校深造。书读了一半多,赶上逃到台湾島的蒋匪帮又想反攻大陆,于是又被调往福建前线参加对大小金门炮战,俺爹在战斗中被刮民党炮弹片击中,光荣负伤。</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64年,俺爹服从组织安排转业到二机部下属的制造核武器的大型军工单位“国营七二一矿”投身于国家“02计划”。721矿位于隐秘的崇山峻岭之中,有的厂房还建在山洞里,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极为保密的军工单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初到矿里工作时,同事们都是来自各部队和院所的转业军人和科技人员,大家脱下军装换上工装,仍保持着军人的本色。住所是最简单的竹片编墙油毛毡盖顶的工棚,垒几个泥灶架几口大锅就算职工食堂了,条件十分艰苦。但职工们牢记毛主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教导,干起活来从来不讲价钱,为的就是打败苏修和美帝,建设富强的社会主义。</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进矿当工人第一年也就是1964年,俺爹他们2000多军人被编入筑路指挥部负责修建矿区公路。在开挖矿部~湖港~县城公路那几个月,沿途全部是山头沟谷,那时又没机械,全靠人工开挖山体。</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公路沿线是原始深山老林,为建公路,放倒了无数参天大树。这些大树大多用来搞矿区基建,少部分分给职工做一些简单家具。俺爹也存了几段大木料,1965年得空自己动手打造了一只大樟木箱(就是图中这只)。樟木天然带有一股芳香,防虫蛀又结实,这只樟木箱就成了俺爹在721矿安家后的第一件家具。俺爹用木工墨斗汁在木箱盖里侧写下了“江西乐安留念~王珠有~1965.7.1制”的字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退休后选择回乡养老,这只樟木箱也被带回老家。如今,这只木箱仍在俺家使用,从1965年制成到2020年,已经56年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br></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之后,俺娘从老家农村把粮户关系迁到721矿,生养了俺们哥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了稳定的家,俺爹在工闲又当起木匠,陆续打制了木架床小方桌还有几条长条凳和小方凳,有几个小方凳还送给了邻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81年,俺爹又打制了一张八仙桌。开始时买不起油漆,就托同事弄了点桐油把桌子刷了一遍。后来有了余钱买了红油漆刷上,再刷一道清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干起木匠活像模像样的。在柴禾棚架好宽大的木板长条凳,凳一端钉上木工用的丫形铁叉用来固定木料。木料有山上砍来的樟树杉树松树,也有工地弄来的东北松。把圆木料锯成板材也是俺爹自己完成,架上两个三角叉,圆木用柴刀和专用弧刨去皮,再用墨斗打上直线,圆木架在三角架上,用板锯沿墨线锯成板材。锯板看似简单,没木工基础的话锯几下就锯歪了。有经验的木工能在锯的过程中通过扭动锯片角度来纠正。木锯的锯齿用久了会钝,俺爹就用三棱锉把每个锯齿都锉上几下使之变锋利。木锯锯条松紧度也要绷得合适,绷松了锯条就软成面条了,绷太紧了又失去弹性容易断。</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锯末也不能浪费,晒干可以烧锅灶。锯木料时会散发木头的香味。锯好的木板再用木刨刨平。俺爹有多把木刨,有长刨短刨弧刨,各有功用。俺爹刨木板时,把木板靠在条凳的支钉上,双手握刨由近向远推刨,一卷卷的刨花散发着清新的木香落在地上,逐渐越堆堆高。刨几下,俺爹便拿起木料闭上一只眼看,判断是否刨的平滑。耳朵上也一直夹上一支木工铅笔,木工铅笔芯是宽扁的,和学生用的铅笔可不同。直角尺也有大用场,看看木料边角是否合规,量量家具对接处是否成直角。</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刨花是烧锅灶引火的好材料。俺爹有时也会去邮电所边的维修队大院的木工房装几麻袋刨花回来用。木工房的小年青们一看领导有需求,二话不说麻溜地帮俺爹装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做八仙桌,桌下四沿支撑梁上一般都有花纹图块作装饰。花纹用平锯可不行,因为它都是弧线的,俺爹有特制的钢丝锯,可以锯出随心所欲的花纹图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打眼时,专门有几种木工钻,通过拉杆带动绳子螺旋形上下旋转使钻头运动,中国的老祖先们真是太聪明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以前的家具基本不用铁钉,各连接部位全都是榫卯结构,给木料打榫眼,离不开斧子锤子和凿子。山西应县佛教木塔,全塔没有用一根铁钉,全靠榫卯结构牢牢连接,经历过几次地震,历经千年巍然耸立,不得不佩服古人们的智慧和技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八十年代初,矿里流行上海柜、高低床、布艺沙发、五斗橱和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太复杂的家具俺爹打不来,就请当时在矿区转悠揽生意的几个浙江丽水木工师傅打制了一副高低床、一个四层玻璃门书柜、一套单人布沙发加茶几和一张书桌。俺爹就边看他们制作边偷师学艺。</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两个木匠也狡猾,看出俺爹是内行,在上花纹油漆时专挑俺爹俺娘不在家的空档。这套家具上的底色都统一为浅棕色木纹漆,至于漆是如何调的、木纹花纹是如何刷出来的,木匠不透半点口风也不让俺爹看见。木纹漆刷好后,再上几道清漆,完工后显得特别时尚美观。</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不过,俺爹后来一直耿耿于怀嘟囔着说,没学到最关键的髹漆技术,遗憾。</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时矿里正流行一种竹制折叠躺椅。俺爹到别人家看了几次,回来动手自己制作。上山南福利楼工地机修车间请同事用机床打制了一副扶手处的铁制卡槽,大架子打造好,折叠处穿上钢筋。竹片一节节打孔用细钢丝穿好安装在椅架上,试制成功后,俺爹甭提多高兴了。后来又做了一把竹躺椅。夏天时摆在院里乘凉,俺爹用躺椅,轻摇棕榈蒲扇,俺们几个小孩则睡在老表做的大竹床上乘凉,惬意的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矿区的职工来自各省,因此也都爱认老乡。俺家也有不少老乡,大到按省份认的,中到按地区认的,小到按县认的。当然,一个县的同乡是最亲的。和俺家同县的老乡有四五户,同县老乡之间都用故乡的土话交流,在外乡听乡音,彼此间显得格外亲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老乡间走的勤,过年都会相互拜年。比如住在莲塘夹皮沟的朱恒荣家,女儿朱南春八十年代初就考上了大连理工大学,是矿里少有的大学生。住在红卫的杨关兴家,大儿子杨进春和其他几个儿女如今都在生意场上做的风生水起。住在莲塘最西侧的付景林家,女儿付巧娟由矿里派遣到九江棉纺厂,儿子如今在东阳生意做的很好。还有古城医院的陈月林家,还有住在莲塘的杜承辉家,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大老板,女儿杜永花在杭州做医疗保健也是事业有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杜承辉叔叔在山南工地上班,下班后没事就路过俺家坐坐和俺爹聊聊天。杜叔叔也会木工,而且手艺很好。有一天俺娘唠叨说家里想打张大圆桌,杜叔叔说这交给他来办,让俺爹准备好木料给他。</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没过多久,杜叔叔把做好的圆桌送来了,而且还另外做了两把折叠椅送给俺家。俺爹看着这折叠椅真不错,于是就依葫芦画瓢自己仿造了四把,虽说俺爹山寨版的没有杜叔叔做的那么圆润,但用起来都不逊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83年俺爹做的这四把折叠椅,直到今天还在使用。</span></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俺娘开荒开出了不少菜地,挑水挑粪的几只木桶也是俺爹亲手做的,木桶有弧度,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还要用两道粗铁丝或钢筋圈箍紧。至于锄头铲锹的木柄把儿,那更是小菜一碟,上山砍几根腕口粗细笔直的木棍便可。做锄头把儿的木料有讲究,必须要质地坚硬的才经久耐用也不易折断,山上有青冈树,还有檀树、槠树、栎树,都是坚硬的硬木类树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木匠老王”,也只是对俺爹的戏称,但好歹也是继承俺爷爷的手艺,也算祖传的了。在721矿单位上,街坊邻里同事们对俺爹的称呼那可就多了,什么“王队长”“王区长”“王书记”“王站长”“王主任”,都是对俺爹担任过各种职务的称谓,但俺爹最喜欢“老王”这个称谓,俺爹说,大家都是平等的,只是工作分工不同,叫老王才最显得亲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91年底,国防科工委系统核工业总公司给江西省二机局(矿冶局)最后一批招工指标(全民所有制正式编制),二机局批复给721矿150个名额。按规定招一个家里父母就必须退一个。俺爹为了让大儿子能有份正式铁饭碗工作,毅然提前退休(矿里政策按病退处理,退休工资因此也比正常退休低了好多)。俺哥端上了铁饭碗,俺爹则从领导岗位上退休,然后回老家开始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回到老家后,住所成了大问题,当兵前分家的一间土夯墙老屋,已被俺叔分割去半间,他们说“以为你们从此就在外边了”。俺爹娘只好住在剩下半间14平方米的狭小空间。俺爹用厚木板搭了个阁楼,阁楼上摆床,要架个长木梯爬上阁楼。楼下就摆个一芯小煤球炉烧饭。头顶瓦片,雨天露雨,晴天露灰尘,只能在床顶位置拉块塑料布挡挡。后来又向村里租了一间破旧的大队仓库住人。那仓库破得连瓦片都残破掉落了许多,晚上到处是老鼠窜来窜去。隔壁是一村民家的牛栏,那牛粪,那臭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应该说,俺爹退休前后的生活完全是天壤之别。在单位工作时住房条件好,工作也不太辛苦。退休回乡后的25年里,俺爹租人家田种稻子、拉木板车卖水果、给厂子当门卫看门、摆小吃摊卖快餐、提个水桶卖凉粉……可以说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有几次被城管抢走了三轮车夺走了秤,有一次被联防队小青年打了,还有一次为了小儿子的事被看守所的人用手铐铐在铁窗上脚踮着地一下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那点微薄的退休工资在家乡人眼里都成了笑料,人家带着讥讽的口气说“老王,你在外这么几十年吃国家饭,还是个干部,你一个月挣的还没我们一天多。”</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还有的村民说:“老王,你们工人不吃香哦。要是当初你不去当兵当工人,那现在也发财了。现在都是一切向钱看,笑贫不笑娼,你没钱谁也瞧不起你。你在我们村里就是这个――”说着,伸出一个小拇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的老村,也城镇化拆迁,村民们获得了几十万巨额补偿外加一栋房,在九十年代初这笔钱可以算天文数字了。而俺爹呢,因为是工人是非农户口,不能享受任何家乡发展福利。村里人用征地款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俺爹,除了那几百元一个月的退休金,剩下的就只能靠上街卖水果挣些生活费贴补家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征地拆迁,那14平方米的老宅也不复存在被挖掘机推平了。又不能享受村里人重新批地基的政策。俺爹东奔西走四处求人,最后在市领导关怀下,按生活困难户和住房特困户为由,乡里勉强同意批给俺爹两间地基,但不是和其他村民那样白给,要出钱买,比市价略低些而已。村干部说,这已经是破了例对你家特殊照顾了,看你家可怜兮兮的,要不是市领导点头,村里才不会批给你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村里人都想看笑话――地基批给你了,你也没钱盖。</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买了地基,已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为了把房子盖起来,俺爹又向那些富的流油的亲戚们去借。几个亲叔叔不肯借,几个亲姑姑说没钱,那个亲舅舅说怕借给你还不起。最后,俺娘七拐八托向一位动了恻隐之心的远房表姐借了25万元带利息,终于盖好了房,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为了还这笔巨债,俺爹又辛苦了20年,于2012年后终于还清了外债,总算能安下心来过自己的日子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的脊背,已很弯了;俺爹的头发,已花白了。村里人揶揄说:“你们当工人的,很显老哦。”</span></p><p><br></p> <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还是不改在721矿养成的劳动习惯,在家附近的山边上开荒出几片菜地种菜。俺爹说,菜市场的菜太贵了,自己种点菜吃能省下不少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回到故乡25年,俺爹除了做过一架木梯和两个小方凳外,再未做过其它家具。那套爷爷传下的木工工具从此也束之高阁。俺爹说,用着从矿里带回的家具,看着亲切,仿佛还住在那个人心很暖的矿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也许是退休回故乡这些年生活的艰苦和不如意,俺爹的性情变得寡言少语,平常难看到笑脸,和村里人思想观念也隔了几十年聊不到一块去,俺爹都是一个人骑辆破三轮车去菜地伺弄一下打发孤独的时光。</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平常爱坐在村口那株几百年的大樟树下,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着其他人在村口嬉闹聊天。俺爹那发呆的眼神里透着羡慕与寂寞。也许,他在想念矿里的那些老同事、老邻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了解俺爹的情况,有什么文明劝导员、卫生创建、分发老鼠蟑螂药之类临时性的任务,都会请俺爹去。他们说,老王家挺困难,也是老党员老干部,就多照顾照顾他,挣个几十块钱也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一直心心念念,总说等有钱了想去舟山旅游一下,因为当兵头几年俺爹就一直在舟山,想故土重游看看那都发生了什么变化。</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2016年,俺爹终于实现了愿望,去舟山普陀玩了两天。</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不经意地说过:“如果不回老家,也许会好点。”</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2017年,俺爹在肝硬化的痛苦折磨中,连续六次住院,油枯灯尽,带着孤独和无奈去了天国。看着急诊医生粗大的针头刺进俺爹手腕动脉抽血,看着俺爹因胃出血拉出的大便都是紫黑的浓稠浆,看着俺爹半夜躺在急诊室昏迷抢救时雪白被单从赤裸身上滑到地上一旁的医生护士谈笑风声,看到已瘦成皮包骨的俺爹因疼痛难忍拒绝护士再往肛门给药……我们的心里除了难受外,只有祈求上苍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住院期间,俺爹总说,不要再花钱了,咱不比人家。这病也治不好,别给你们添负担了。是啊,刚进急诊室,护士冷冰冰说句“先去缴费再治疗”,一看数额,七八千,只是当晚的抢救费用。住院部医生说从省城开几瓶白蛋白,600一瓶。俺爹说,少开一瓶吧,太贵,用不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7月21日后半夜,俺爹“走”了。也许,他选了日子,7月21日,代表了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721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殡仪馆,眼睁睁看着从火化炉推出的俺爹,由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堆骨灰。俺除了流泪,只有摇头。</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木匠老王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共和国的核武器开拓者老王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军工老干部老王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俺爹,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从此,陪伴我们的,是那只大樟木箱和那几把椅子。看到它们,便看到了老王。他还活在我们身边,活在我们心里,活在721矿的山水间……</span></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