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我在乡下

宋轩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每年这个时节,我照例会很早到我的乡下老家,踏着那段悠远的记忆和凄凉的往事,跟着父亲去上祖坟。</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我们上祖坟是在农历二月十五日,据说这一天是道祖太上老君的诞辰日,被称为“玄元节”“降圣节”“真元节”,又说是佛祖涅槃之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按照传统风俗,全国各地都在清明节上坟,唯有我们这一带在二月十五日上坟。我们世代恪守着这个传统,我笃定的认为这是一个吉祥又充满故事的日子,所有从来没有踏进清明的伤痕之中。</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以前的二月十五很热闹,上祖坟其实也是一次亲情的大聚会,而一过二月十五,赴外打工的游子马上就会飞向五湖四海,为生计奔波,所以二月十五显得非常温馨而难得。但现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外工作的游子受节假日的影响,大多已改为清明节上坟。人群的风化和离散,使团聚的亲情割裂成两半,吊着情感的碎渣。而只有我这样虽工作但固守故土的土鳖,依旧坚守着不灭的传统。</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早在清明前一月,我已在农历二月十五上完了祖坟。天气预报说有大风雪和降温,跟父亲商量后,我们决定提前一天去上祖坟,算是给祖先一个先到的祝福吧。天很晴朗,春风和煦,一切都在孕育着新的生命。我们父子三人带着两个上学的大孩子,孑然走在去往祖坟的路上。因提前了一天,路上没有上坟的人,也没有哪个坟头燃着青烟。祖坟在距离老家的村庄两公里的地方,我们徒步前往。身边跟着父亲喂养的小狗,忠实的守护在我们前后左右,仿佛时刻保护和牵挂着我们的安危。</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父亲照例在念叨,说祖坟一带的庄稼地原是他爷爷的自留地,那是全村上好的肥地。说某某闸口,就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带领他的哥哥和堂哥垒砌的。说话的时候,父亲凝视着那条早已面目全非的沟渠,记忆飞逝在七八十年前的某个早晨,我的爷爷带领着他的儿子和侄子,挥洒着热汗在这个地方垒砌着堤坝。这可关系着全家的生计,在西北,水比金子还珍贵,这条土坝就是生活的一道坎,关系着一年的收成。父亲望着那座土坝,仿佛爷爷的吼声就在耳际萦绕。在父亲的记忆里,我爷爷是一个火爆脾气的人,经常打骂他的儿子们。父亲和我的伯父相差近二十岁,我的伯父在这个闸口挨揍的时候,只有几岁的父亲骑着家里的那匹枣红马在不远处放牧。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爷爷早在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下世,伯父和几个堂伯父也早已远离人间,他们甚至没有躺在我们要去的祖坟安葬,而是埋葬在了相隔祖坟两公里外的另一片坟地,最终没有实现我伯父人生最大的夙愿:死了要安葬在他的父亲脚底下,陪伴他的老父亲。亲情的隔离,在死去的人身上也是这样残酷,就像我们父子几人,孑然走在路上,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的陪伴和问候。往年大家在这一天很早就会电话预约上祖坟,近一两年也已淡化成一缕轻风,不知所踪。</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祖坟的先人我基本都不认识,最近下世的几个老人也是在我的童年就回归了黄土,没有一点记忆。祖坟最外围孤独的立着一个坟头,荒草凄凄,周围没有任何坟茔的陪伴。那是我的老伯母,一个一生要强、苦命、慈祥的老人。在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我的老伯母先我伯父而逝,因祖坟的地盘已经占尽,周边的庄稼地属于他人,无处安葬,不得已我们以高价购买了这片不到三平米的地方安葬了我的伯母。从此伯母就被安放在了祖坟最外围,周围再也没有安葬过任何一个先人,她成了这里的最后一个埋葬者,孤独的睡在祖坟的边缘,就像扎在村口外的一幢小房子。我的兄长被我的伯母抚养了十多年,伯母在他眼中就像母亲一样,我在小时候母亲上地干活没办法吃饭,也是我的老伯母丢下自己的农活,给我做午饭喂养我和我的兄长正在疯长的身体。可恨在二十多年前,伯母害病竟因无钱医治而撒手人寰。我的兄长总是拿出一挞冥币单独拿到坟头烧给我的伯母。我们都认为,伯母置身坟外,去和比她大辈份的先人一块抢钱,难免有落寞和负罪的感觉。在祖坟,她的辈份是最小的。</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我的父亲依旧在絮絮叨叨的念叨往事,习惯的数着坟头。他给我们看我爷爷和奶奶的坟头。两个老人已经在这里躺了好多个年头。奶奶在父亲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留下她童年中的小儿子,那是一种多么撕心的痛楚。爷爷也是在我兄长刚出生三天就撒手人寰,算来也快五十年了。我们的童年是在没有爷爷奶奶亲情的呵护下长大的,这两个老人,就像童话世界里的牧羊人,慈祥,安静,却遥远。爷爷奶奶的祖坟旁边,安葬着我父亲的伯父伯母。其实父亲的伯父不在这里安葬,里面只躺着他的伯母。那个老人的身世凄迷伤痛,不忍卒读。父亲说,国民党抓壮丁,去的是我太爷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但我爷爷性格火爆,难免惹祸,最后就由我父亲的伯父顶替我爷爷当了兵,从此杳无音讯,留下他一炕的孩子由我的太爷和爷爷抚养成人。我的父亲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他就跟着他的伯母一块生活。那个老人担负着我奶奶临终时的重托,一直呵护抚养着我的父亲,父亲尊她为小妈妈。比父亲大十岁的堂姐对我父亲呵护备至,经常给他偷庄稼地里的粮食喂他饿瘪的肚子。这两位老人是父亲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对他的堂姐感情胜过他的亲兄长我的伯父。而父亲的伯父,这个可怜的老人一走便像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新中国解放好多年我爷爷下世,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后来据说是战争中因病死在了靖远县一带的黄河岸边,但又有谁知道这事的真假呢?现在坟头下安葬的,不过是一腔悲凉的思念和哀伤的往事。父亲的小妈妈,可怜的老人,孤独的睡在一剖黄土之中。父亲也像我的兄长一样,单独在他伯父的坟头燃了一摞冥纸,寄托着遥远的哀思。</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走完祖坟,我们还要到另一片坟地去,大家习惯叫新坟。这里躺着四位老人,依次是我的伯父和两位堂伯父及一位堂伯母。这片坟地距离我们的祖坟很遥远。人生的生生死死、聚散离守竟然也在亡灵身上上演。我的老伯父没有睡在他父亲的脚底下,我的老伯母却睡在了我爷爷的院门口,没有去守护我的伯父。其他两位堂伯父也没有睡在他父亲的身旁,他们的父亲不知所踪。我们每年的二月十五来上坟,过去成群结队、热热闹闹,现在受生计的影响,大家各奔东西、来去匆匆,上坟也已很少联系,各走各的路。父亲和我们带的供品也已无处馈赠,据说只有后人吃了的贡品先人们才可分享,但现在又给谁去分享呢?也许再过几年,祖坟烧纸的人会更少。但这就是一场人生,其实死了的和活着的,都在上演一场生离死别的闹剧。在我们的祖坟,真正团聚的亲人有几位呢?就像现在,活着一块上坟的,能有几人?只有父亲喂养的那只小狗,每年不离不弃的绕在身边。没有它,我们感觉很孤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