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讲故事之-爷爷奶奶

宙斯盾

我家是葫芦巴营子老户（长春市农安县最大的屯子），在一个大户的西院外，与王奶奶合租三间土坯房，王奶奶住东边一间半，我们住西边一间半。
　　王奶奶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儿媳妇死了，也没留下孩子。儿子在外面给地主做长工，常年不在家，家里就王奶奶一个人，很是孤单。
　　妈妈可怜王奶奶，每逢做好吃的，总是给王奶奶送一碗。王奶奶岁数大了，眼睛花了，针都穿不上了，妈妈经常帮她做衣服。王奶奶生病了，妈妈就过去照顾她。
王奶奶常常找我去她家玩，她和我亲，我和她更亲。
　　每次去王奶奶家，她总想办法给我弄点好吃的。有时给我冲一碗白糖水，有时在火盆里烧个鸡蛋，有时和一块白面，用手搓成长条，两头细，中间粗，缠在一段高梁秆上，放在火盆里烧熟给我吃（当地叫它面锔锔），有时烧土豆，有时还在火盆里爆苞米花。
还给我讲故事，说谜语，千方百计的哄着我，不让我走。当时我觉得这个奶奶真好。
我邻居家的奶奶对自己的孙子、孙女那种喜欢和关爱，也让我既妒忌又羡慕，我心里暗暗想：“我怎么没有奶奶呢？我要有奶奶该有多好呀！”
　　时间过的好快。今日是春节，我们一家高高兴兴的吃完年夜饭，爹爹和妈妈温馨的聊天，时而还逗姐姐、妹妹和我开心，让我们哈哈大笑，我们一家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忽然想起王奶奶，便插话说：“爹爹我要有奶奶多好呀！”爹爹脸上立刻愁云密布，我觉得天上的乌云滚滚而来，暴风雨马上就要降临，压的人呼吸有些困难，好象马上要窒息了。
妈妈急中生智对爹爹说：“你累了一天了，给祖宗上注香，把灯都点上，躺下休息一会，咱们还要包饺子，发纸呢。”随手拉着我说：“走，去看看王奶奶。王奶奶就一个人在家过春节，多寂寞呀！儿子给人家做饭，越到节日越忙，不能回来陪老妈过年。”
　　到了王奶奶家，妈妈和王奶奶聊了一会儿，妈妈转过身，面对我郑重的说：“你再不要和爹爹提奶奶。”
“为啥呀？”我问。妈妈说，你太奶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你爷爷是老大，你爷爷和你二爷都结婚了，同时都给地主做长工，你老爷和老姑奶奶还小。
　　你爷爷东家死了一匹马，让他扒皮，他说：“我不会给动物扒皮，从没干过这活，你找一个会干的吧。”东家不高兴的说：“你咋这么多说道呢？那有什么难的，赶快去扒。”
　　你爷爷不敢再说，拿起刀去扒马皮，来到死马跟前，看着死马无从下手，别别棱棱的动起刀来。不大一会就把手割了，没当回事，找一块布包上，继续扒，笨笨卡卡的总算扒完了，向东家交了差。
接着又在东家干了几天活，第十天早晨起来，觉得全身肌肉酸痛，张口有点紧，就请假回家了。没过几天四肢发直还抽搐。而且越来越重，看上去十分痛苦，请了当地中医看，确诊为破伤风。开了两付中药熬了，因为身躯僵直，牙关紧闭，撬都撬不开，也没吃进去。后来全身直硬，不断的抽搐，在极度痛苦中去世了。那年你爹爹才三毛岁，你爹爹从此没有了爹爹。
　　你奶奶失去了唯一终生可以依靠的人，真是肝肠寸断，掉进了万丈深渊，无路前行。从此你奶奶多了个名字--寡妇。在封建社会这个名字的压力重于大山。
对寡妇的说辞很多，什么扫帚星、丧门星，克夫星......。正因为有了这些说辞，才对寡妇进行无限的轻蔑和污辱。比如红白喜事不能沾边，祭祖祭神等活动不让靠前，更不能动手做任何事情......。怕的是冲了神灵，引来不祥之兆，带来灾难等等。简直就是寡妇碰到谁，谁就倒霉，旧社会用封建迷信这一套活活压死人。
　　你奶奶不吃不喝，整天哭，眼睛都快哭瞎了。人瘦的象麻秆，脸象黄纸，总想去死，好多人看着她。也有好多人劝她说，你要往宽处想，你不是自己，你还有孩子，你儿子就是你的希望，只要你把孩子拉扯大，你就有出头之日。
　　你奶奶在好心人的劝导下，终于从困境中走了出来，下定决心，一定要守着孩子过一辈子，等孩子长大。你爹爹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精心的照顾自己的孩子 ，努力给孩子快乐，你爹爹虽然没有了爹爹，但有妈妈的爱，还是快乐的。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
　　你爹爹五毛岁那年冬天，你太奶奶突然提出让你奶奶改嫁。你奶奶不同意，又哭又闹。你太奶奶含泪说：“万万不可以，必须改嫁，这个家没人养你，必须走。”你太奶奶也有难处，现在只有你二爷做长工养一家人，确实困难很大，你太奶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出此下策。
　　封建社会，寡妇婆家不养，娘家不接，小脚女人去哪里能找到生存的出路呢？只有改嫁，别无它路可走。
封建社会的妇女要承受来自社会、来自家庭的层层屈辱和压迫，从结婚那天起，基本失去了自由，在家不但没有地位，还有三从四德的束缚，哪个妇女没有一部苦难史。
　　熬到儿子长大，在家有了一点点地位，这叫“母因子贵”。年已老矣，好的年华早已失去。民间广泛流传一句话“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数年的修练成了佛，古年的大道成了河。”走出来的这位老人，还会用她的经历和资历，去统治和束缚下一代，这种轮回，只要社会性质不变，是无穷无尽的。
旧社会真是害死人，就是它让你奶奶成了寡妇，又逼上改嫁的道路。
不管本人是否同意，就由婆家和娘家共同商量，给你奶奶找一个男人--李亚坤（化名），现年40岁，没有结过婚，穷光棍一个，糊里糊涂就把亲事定妥了。
　　改嫁那天，娘家来人说：“不能回娘家上车走，怕玷污家门，给家庭带来恶运。”婆家说：“在我家走可以，但不能走门，要从窗户走。”言外之意是你既然改嫁了，就不能再回来了。迷信说，走的媳妇再蹬家门，会给家带来不幸。古人流传一句话：“走的媳妇难回头，生的饽饽难回炉。”
　　孩子婆家不要，女方可以带，婆家不给，媳妇没有要的余地，孩子是婆家的根，和女方关系不大。
咱家你二奶奶没有孩子，全家就你爹爹这么一个男孩，是坚决不能让你奶奶带走的。你太奶奶向你奶奶提出要求，今后不许回来看孩子，更不能有任何联系，你就当没有这个孩子。当时是立了契约的。
　　你奶奶跳出窗户，上了车。李亚坤赶起车就走，你奶奶在车上放声大哭。你爹爹在车后边跑边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你爹爹的叔叔把你爹爹抱回来，你爹爹不吃不喝，整天哭。后来大病一场，梦中又哭又闹，昏迷中还喊妈妈......。你爹爹从此成了双亲全无的孩子，只能跟着他奶奶生活。
　　你奶奶改嫁后，整天以泪洗面，想自己的孩子。
　　李亚坤看到妻子痛不欲生，心里很痛，劝又劝不好，为了让你奶奶断了这个念想，转年春天就远走他乡了。据说离葫芦巴营子老远老远了。那个年代，交通极不方便，一个小脚女人，没有缚鸡之力，怎么会有能力见到自己的儿子呢。
你爹爹长大后，多次向奶奶询问他妈妈的下落，他奶奶都说不知道，要不就说死了。家人也是同样的说法。
　　你爹爹没办法，自己多次出去寻找，杳无音信，就这样母子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彼此各受煎熬。
　　我听妈妈讲完这段家庭历史，我虽小，但心里是十分沉痛的，从此我没再提过此事。
爹爹从小身体就不好，年青时大病小病没断过。1960年年仅55岁的爹爹，带着遗憾和我们永别了。
　　每当倪萍播出“等着你”电视节目时，我都是泪流满面的看完。爹爹要是活在当今该有多好哇！就不会带着遗憾走了。
我很不愿意写这段家庭历史，在女儿的催促下，还是横下心来，含泪、流泪倾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