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1981年的清明时节,一个雨雪交加的下午,疼我爱我的姥去了。那年,姥64岁,我14岁。</p><p> 从我出生那天起到姥去世,我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我的姥。不知是为了简单还是因为撒娇,我和我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从没叫过她姥姥,而一直喊她“姥”(也经常从狼外婆的故事中学来,撒娇地喊她阿婆或外婆,每每这时她就笑着骂我小兔崽子)。除弟弟外,我和大妹小妹都是姥一手带大的。就在姥去世的前一晚,我和两个妹妹还和姥住在一铺炕上。但第二天,姥便突然离我而去。至今20多年,姥的尸骨埋在故乡开满野百合花的老封山下已化作泥土,而我早已从一个天真的小丫头走到不惑之年,但对姥的怀念却从没因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愈加深切。姥活着时,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她最溺爱、偏爱的大外孙女的确没有让她白疼。</p><p> </p> <p> 许是爸爸和妈妈结婚四年才有第一个孩子的缘故,我的出生给这多年没有听到婴儿啼哭的家带来了惊喜。姥视我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每天她把我揣在她的怀里,妈妈来不及送奶时,就让我吮吸她干瘪的乳头,无论多疼她都一任我的咬噬。随着大妹小妹和小弟的出生,姥的被窝被大妹、小妹相继占领,我从姥的被窝里挪了出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在姥心中的位置,我一直都是姥的最爱,甚至被她爱得有些偏激。记得我和两个妹妹都上小学时,每天上学前,姥都要偷偷塞我书包里两个苹果或者梨子,还特意告诉我不要让妈妈和妹妹们知道。只是从小就懂得关爱别人的我却辜负了姥的良苦用心,除非姥给我拿的多,否则我并没有吃到姥给我带到学校的零食,而是到校后把它们都分送给了同在一个小学上学的两个妹妹。这件事,由于我保密工作做得好,直到姥去世后,我才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和我的妹妹。妹妹们早就知道姥偏向我。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有一年的冬天我和大妹同时感冒咳嗽,我咳嗽时姥会到她的柜子里拿甜梨给我压咳,而大妹咳嗽时她竟然让大妹吃炕上准备第二天早晨做菜的白菜芯压咳。我看不过,把我的梨让给大妹吃。看我没有吃到梨,姥才又披着棉袄下地,到柜子里给我拿梨。诸如这样的事很多,现在大妹想起来还对姥忿忿不平。而妈妈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同样的外孙女,姥的偏向是不应该的。不应该确是不应该,但姥就是这样做了,我不懂姥这样做的原因,现在猜测可能因我先入为主吧。但如抛开姥对我的偏爱,姥对妹妹们也是极好的。我们一个个在她的怀抱里长大,因为有姥在,我们从没有像许多家庭一样,大孩子来照看小的弟弟妹妹,也不会做家务。记得我都到了6年级,扎着两条长辫的我连自己的头发还不会洗,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姥给我洗,更不要说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们了。</p><p><br></p> <p> 小时候,爸爸妈妈有工资,姥和姥爷有地,我的家因姥的能干、妈妈的精打细算而一直过得很好。但既便如此,姥也舍不得吃好的,饭桌上,每次她都把肉和细粮留给我们吃,她一口也不动,为此,妈妈常常说她。但姥表面答应,过后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并且说,只要你们吃得好,我就知足了。谁都拿她没办法。</p> <p> 姥一直有一个隐忧,就是怕爸爸妈妈有一天会领着我们姐弟四人离她而去,扔下她和姥爷寂寞地守着那个大院。姥只有妈妈这唯一的子女,姥爷是姥的后老伴,她和这后老伴没有一男半女,而爸爸又不是倒插门的女婿。妈妈曾因和姥爷生气而多次领我们离家到爸爸学校的家属院生活,但经不住姥以绝食相威胁,于是我们常常是坐着姥爷的小驴车又回到姥的身边。</p><p><br></p> <p> 爸爸是1966年沈师数学系毕业的大学生,教学水平在全县很有名,因其学历高为人忠厚几次都是提拔重用的对象,皆因爸爸妈妈故土难离以各种借口拒绝。清楚记得有这样两次,也就是姥去世的前两年,因为 要调爸爸到县城任职,人事和组织部门到爸爸的单位来考核,尽管妈妈和爸爸小声商量,意思组织上在县城把住房都安排了,总也拒绝实在说不过去,就带我们四个孩子服从组织安排吧,但被一直心有所虑的姥偷偷听到,于是曾裹过一半大脚、大字不识一个的姥竟在第二天清晨做出了惊人之举,她步行去了3公里多远的爸爸的单位,见到考核的人便老泪纵横,那份悲凄和无助,让考核的人也陪她流泪,最后的结果是---爸爸家庭负担太重,不宜进城。由此看来,姥和我们有着难分之缘。多年后,我一直在想,是姥耽误了爸爸的前程还是她救了爸爸?是姥耽误了我们姐弟还是姥成就了我们姐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如不是姥的干预,爸爸到县城当“官”,他也许当得很好,也许当得很失败,但我们姐弟四人现在一定生活工作在老家的县城而不是现在的城市,我们不会靠自己的奋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从这点上说,我要感谢我的姥。</p> <p> 然而姥终归没有逃过寂寞。她唯一的女儿我的妈妈长眠在凤凰山下,她视为亲生儿子对待的女婿——也就是我的父亲来到我所生活的城市,就连和她过了半辈子的姥爷现在都和我们姐弟在一起生活。只有姥和她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凄然地守望着山下她的四个外孙成长起来的老院。每次回老家,妹妹们很少去,只有我和老公必去姥的墓地为她扫墓并烧些冥纸,以此报答她当年对我的偏心和偏爱。临走前,老公还要郑重其事地给不曾见过面的姥磕三个头,他说,那是他替我和爸爸妈妈给姥各磕一个,他自己一个。每到传统的祭祀日子,如果回不了老家,我和老公也要在城郊的路口祭奠我远在老家的寂寞的姥。</p><p><br></p> <p> 姥的墓背靠着老封山。叫老封山,是因这座山一直封闭管理,植被很好。所以山上活跃着野鸡、野兔、獾等小动物,开着石竹、山菊、野百合等山花。老封山敞开它宽广的怀抱执著地护卫着这些可爱的生灵和花草,为它们无私提供生长空间。可老封山终有一天会解封,那些生灵也会找到更适合它们生存的环境,但那些深深扎根泥土下的野花却永远不会走出老封山,因为,老封山是它们根的永远的沃土......</p><p>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老封山上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曾几度梦里飞花,而寂寞的姥却很少入梦。</p><p> (写于2006年9月4日01:0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