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人

风之子

<p><br></p><p> “唰……”从一众兄弟姐妹中被扯了出来,像被狂野的嫖客选中的雏妓,尽管有姐妹不舍,生死离别般的抱着我的胳膊,但是胳膊焉能拧过大腿,我还是被主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拽到了手里,一众姐妹也散了一抽屉,谁又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呢?</p><p> 主人是个肥头大耳的家伙,镜子里衣冠楚楚,眉宇间透着冷傲,他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拎起杯子,就大步流星地径直向门外走去。上车前,他把我扣在嘴上,像给牲口带上的斗笠,我的娇小明显的不适合这张肥脸,像象腚上插了一条马尾巴,哪能遮住丑处。他便生拉硬扯,这顿粗手大脚地蹂躏让我感觉身体都快炸裂了,但更让我痛苦不堪的是他没有剃尽的胡茬,硬得像一枚枚钢钉,单薄的身子瞬间就被刺穿,痛不欲生。他似乎也没料想到我的瘦小,感觉别扭的原因吧,老是抻抻这儿,拽拽那儿的,消停不下来。</p><p> 他坐的是城乡公交,车上几乎满员了,招待他的是个马扎。他一上车​,大家都齐刷刷地看过来,是因为我,我平静地接受着这些质朴的人们略带鄙夷的审视和对这种滥竽充数的嘲笑。主人目中无人,直愣愣地盯着车窗外看,像是跟谁赌气似的。</p><p> 他一连抻了我几次,一会儿拉下鼻梁,一会儿吊在下巴上,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犹豫该不该将我摘下来,他的心里一定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p><p> 同车的是一些上了年岁的乡下人,他们谈得多是东家媳妇西家婆的琐事,却也相谈甚欢。我听着无趣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主人的身上。</p><p> 他面如重枣,鹞子眼,鹰钩鼻,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主儿。呼吸匀称而有力,瞬间就能穿透我的身体。口气里带着昨晚食物残渣的余味​,是炒笨鸡蛋,当然还伴有些许来自牙缝深处的岁月口臭,不过这些对于我来说已是一种幸运了,倒是那些刚硬的胡茬让我备受刺痛的煎熬。他的耳朵不知是何种材质的,很硬,抻得我的臂弯不得不尽最大可能的伸展,怎一个累字了得!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耳朵根子硬”吧?</p><p> 途遇拐弯,司机说起昨日车祸,他一起头儿,一车人就说起了接连不断地死人。他也说了村里的一出儿意外。前两日,撸榆钱时一个人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了。​整车人都惋叹生命的脆弱。谁会想这个闷葫芦,一旦话匣子打开,就滔滔不绝、口如悬河了,接下来的一路似乎都成了他的独角戏。从生死谈到疫情,从粮食谈到外交,把一车人说得点头称道,莫不佩服地五体投地。他就像鱼儿来到了浩瀚的海洋,鲲鹏来到了浩渺的穹宇。一车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像正在召开一场家庭会议,和谐并快乐着。但快乐是属于他们的,我可是苦不堪言。虽然没有唾沫横飞,但是从嘴里喷出的口气,也是让我浑身奇痒无比,况且他还时不时地就给我撸上一把,扯得我都险些岔气,真的是恨死他的得意忘形!</p><p> 不过没过多会儿,我就刑满释放,他一把把我撸下来,扔在前挡风玻璃那儿,虽说有些粗鲁,地方也逼仄,但能重获自由,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呼吸着新鲜空气,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我简直是爱死他的忘乎所以了。</p><p> 原来爱恨之间竟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撸。</p><p> 到了县城,一车人散去,他跟司机商量到哪儿吃饭,看来他们是熟络的朋友。 是家饸烙馆,一进去坐定,他就把我弃在桌上。他要了肥肠​,居然是臭烘烘的肥肠!MY GOD!我要昏过去了。</p><p> 他吃饭风卷残云,司机没吃几筷子,他已经快见碗底了。司机忙放下碗,去付了账​。他不允,起身时竟然把凳子都带倒了,“嗵”的一声,店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我也遭了池鱼之殃,被带到了地上,还恰巧被经过的食客踩了一脚,戴着口罩的食客像是踩到了一坨屎上,跺跺脚,嫌恶地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好像病毒能透过厚厚的鞋底传染上他似的。他弯腰把我捡起来,顺手拍打掉我身上的污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踩一甩,折腾得七荤八素的。</p><p> “都一样。”​司机收起找回的零钱。</p><p> 他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尴尬地坐了回去。他是因为心事的缘故吗?这次吃得斯文了不少,嗞口汤都听不到任何响动。</p><p> 等着司机吃完,他再一言未发,起身时把我歘攥在手里,许是被人踩过的缘故吧,他没有再把我扣在嘴上。</p><p> 到了开会单位,入门检测后,他径直奔向会议室。此时,已经有一群人在座了,都没戴口罩,他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看来一路他的内心为戴不戴口罩波涛翻涌。他跟大家热络地打着招呼,一副“再”见恨晚的样子。</p><p> 一阵寒暄过后,他坐在一个熟人的旁边,随手把我撂在桌子上。终于可以逃脱他的魔“嘴”了,我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像鱼回大海,虎归山林。望望四处,不见一个同类,也觉得有点儿孤单。原以为人不多的,他就间隔了一个座位,是疫情催生的小心,也是一种特情之下的距离礼仪。不一会儿人们陆续到来,座位明显紧张,他便挪了挪屁股,挨着熟人坐下。人家还打趣他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他回以尴尬一笑。</p><p> 随后进来的是两个美女,全副武装,口罩是高级货,通体黧黑,侧面配有一个出气筒,把一张脸都包了进去。她们没有选择地挨着主人坐下,但是其中一个主儿人未坐下,便向主人先发布了”命令”:“把你的口罩戴上!”冷冰冰的,似乎从她的口罩里射出的都是冰疙蛋。他没有搭话,只是把我从桌面上拿起来,捋了又捋,好像要捋走被人踩过的事实。“真墨迹!”看来是不戴不行了,主人把我扣在嘴上,一股肥肠味儿扑面而来,我几乎要窒息了。</p><p> 身旁的朋友也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抬头再看时,像变戏法一样,每个人都戴上了口罩。有NK95的,有带滤芯的豪华版的,也有如我般的一次性的,屋子里迎来了瞬间的平静,刚才的热闹像一阵吹过湖面的风。看似不为所动,其实天知道他们内心有多大的波澜。</p><p> 刚轻松没多久就又要接受肥肠味儿的熏染了,这是人祸!我又狠劲儿瞄了瞄美女戴的口罩。</p><p> 主人似乎没有办法抹去我被践踏的记忆,他局促不安,给我的感觉仿佛那一脚不是踩在我的身上,而是踩在他的脸上,那鞋印里散发着脚丫子的恶臭。</p><p> 主角儿到了,是国家级著名的作家,又是这帮人的上司,免不了前呼后拥,自然也少不了一顿寒暄。他名不见经传,恐怕蹭不到热度,就只是站起来使劲地鼓掌。会议开始了,大作家没有戴口罩,他跟电视上的大领导一个路数。但是主人们却都个个口罩敷面,全副武装。这个画面多少有些讽刺。</p><p> 他是忐忑的,一会儿把鼻子露出来,一会儿把我拖到下巴上,如同刚上车时的囧样,但始终没有勇气把我摘下来,一定是顾念身边美女的感受吧。</p><p> “都把口罩摘一下,拍照效果不好!”</p><p> 大家都照做了,美女也不例外,看来美比安全在她心里更重要。之后,两个主席都没有再戴,靠前的也有部分人没戴。但是美女毅然决然地戴上了,当然不忘巡视一下她的邻居。主人随后也戴上,或者他认为素养是自己的,尊重是给人的,就选择了舍己为人吧?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谁知道呢!只是,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在美女的脸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秒。</p><p> 本来,这是个侃侃而谈的主儿,能说得天河倒流,可自美女进来发布命令后,就又恢复成了“闷葫芦”,除了递给相熟的人一页自己对方方日记的看法之外,完完全全就是一只木偶。</p><p> 散会了,例行照相之后,他一个人径直离开的,这样做的不止他一个,没跟别人打招呼,似乎这些人已不再是一起疯过,笑过,闹过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走出门口,他就把我薅下来,随手扔在路边,一口唾沫掷地有声。可没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捡起我,抖擞了一下,拎在手里。</p><p> 穿过滨河公园的一路,人们有戴口罩的,也有不戴口罩的,但是每一次错肩都刻意地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也不见了陌生人的相逢一笑,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消不掉的恩仇!</p><p> 主人回到办公室,把我从兜里掏出来,撸平整,挂在了电脑一侧,然后,在电脑上反复敲打着“口罩”“疫情”两词,仿佛这两个词一直撕咬着他的心。</p><p>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同伴们筑起了一条钢铁长城,城外病毒嘶喊;城里有无数的小格子,人们被圈在里边,像村东头棚里的牲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