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她)一生的自信，也许只需五分钟

梁禅

        这个叫晓丹的女孩很胆小，胆小到很少正眼看人，总是躲躲闪闪的，视线一和人碰上，就会很快避开，当然不是做贼心虚的那种，而是像受惊的兔子。脸上尽管时常带着笑，那也是一种怯怯的笑。说话自然是细声细气，平时行事规规矩矩，学习成绩正好中等——全班五十个人，她就在第二十五。即便波动也不过左右摇摆那么两三名。这是一个令老师和家长都会心疼而又着急的那种孩子——心疼她的乖巧，着急她的成绩与她的乖巧不成正比。

         她的改变发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次学校决定举行合唱节，每个班必须出一个节目。作为班主任，自然是要积极组织，精心准备的。对于这种活动，我向来的策略是，班里的精英带头，全班成员参与，节目形式新颖，尽可能发挥班上学生所长，全面展示班级的风采，并且具备一定难度，以增加取得优胜的砝码。实际上，我在通过这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告诉学生，将来进入社会面临竞争时该怎样应对：人无我有，人有我新。选定的节目是《长征组歌 四渡赤水出奇兵》。这个节目有指挥，有朗诵，有女声领唱，有男女声轮唱、齐唱、合唱。指挥、朗诵很快得到落实，在选取女声领唱时，遇到了小小的麻烦，班上不是缺少敢于展示自己的女生，而是敢于展示自我的女生不具备唱歌的才能。

        这时有人提到了晓丹，我也发现那双怯怯的眼睛闪过一丝迫切的光，尽管转瞬即逝。那只手似举非举，带着羞怯，也带着渴望。我迅速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目光，宣布由晓丹来担任领唱。

        歌练了几天，班会课的时候，大家决定试唱一下。晓丹站了起来，可是，却是长时间的沉默，几次欲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眼含歉意地看着我，等待着责备与埋怨。

        我没有责备，同学们也没有埋怨。我决定先停下来，把她带到办公室，告诉她说，现在，你就当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只有我，你的班主任，你把歌唱给我听听。她向来是尊重我的，自然不会拒绝，可是，仍然是眼睛羞怯地望我一下，又很快地低下头去。我又说，这样吧，你不用面对着我，你对着墙壁唱，唱给你自己听。她听话地扭扭身，真的对着墙壁。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一丝轻微的歌声。她终于唱出来了。真好听！我鼓励了一句，你能再大点声吗？你的声音太好听了，要是再大点声，会更好听。她提高了一点声音。还能再大声点吗？又大声了点。不错，太棒了，继续。她受到鼓舞，突然像是豁出去的感觉，一声嘹亮的歌声如同闪电划破黑暗，整个办公室都为之一亮。

        回到教室的时候，刚开始她仍然有些局促。在同学们一阵又一阵掌声中，她终于第一次在大众面前敞开了优美的歌喉。

        合唱节目取得了预期的成功，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这以后的晓丹，开始变得自信，目光看人时不再躲躲闪闪，尽管还有几分忸怩。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跃居前五名，而且直到我因故离开这个班级前，一直如此。当人家问起她进步的原因时，她说，就是因为唱那首歌，一首五分钟的歌，给了她自信。她相信自己能做得很好。后来她的情况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想有了那份自信，她一定错不了。

        后来，我的语文课堂发生了一个变化：四十五分钟的课，我每节课的前五分钟留给学生，作为他们自我展示的平台。在这五分钟里，讲台属于他们，任由他们发挥，无论他们自我展示什么。当然，这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挑战，因为你不知道他或她今天将要讲什么，做什么，你将随时应对突然出现的问题甚至可能是尴尬的场面。每一个孩子展示完，你都得对他们进行点评，如果能够巧妙引入将要进行的新课，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我愿意接受这种挑战，它能让学生在你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感受到知识的力量，感受到你的人格魅力，使他们愿意把你当作追赶和超越的目标。

        有趣的是，这样的五分钟里，也是曾经因为一首歌改变了一个女孩子的自卑心理。

        她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彩云。不时尚，很朴实，跟她的人一样。但是在这个崇尚各种美尤其是外在美的时代，她一直认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常常被一种深深自卑占据着心灵，平时几乎很少听到她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看书。

        每节课的五分钟自我展示是按照座位轮流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相信不少学生根本不会走上讲台。那天，终于轮到她了。她低着头走上去，看得出她很紧张，手都在微微抖动。她略微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说：“我不会说话，那么我今天给大家唱首歌吧。”她一开口，全班同学顿时被吸引住了，她的歌声是那样的优美。她非常投入地唱着，仿佛忘记了全班同学的存在。当歌声结束的时候，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还有男生“起着哄”：“再来一个！”我问全班：“彩云的歌声美吗？”全班一哇声地说：“美！”她的脸上霎时灿烂起来。当她第二次被轮到“五分钟展示”（一个学期大概可以轮到两到三次），站到讲台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坦然地面对台下的同学与老师，侃侃而谈了。

        有一天，在学校食堂吃饭，她端着饭碗凑到我面前说：“老师，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不敢在大家面前说话，现在我觉得自己站上讲台，非常自然，一点也不紧张。”

        还有一个叫俊辉的男生，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毛病：从来不开口朗读。据他自己说，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如此，更不要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话了。开口读一句书真有那么难？我还真有点不相信，有一次课堂上，我特意点名让他朗读一段课文，他红着脸站在座位上，硬是读不出一个字来。

         他非常喜欢打篮球，个头不大，但是控球能力非常强。有一次他和班上同学与另外班级比赛，我看了会儿就走了。第二天我随口问其他同学，昨天篮球打赢了吗？有个同学说：“输了。昨天你走之后，俊辉说，蒋老师不看，打着没劲。”我不知道他竟然在乎我到这种地步。平时他几乎不言语，看到我只是憨厚地一笑，喊上一句“老师好”。 其时我教这个班还没一个月，“课前五分钟展示”还没轮到他。我决定利用“他的五分钟”改变他。

        终于轮到他了，从座位上期期艾艾了一会儿，还是走上了讲台。可是，站在讲台前，他满脸憋得通红，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我不急，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大家也没有笑，不时自发地鼓掌予以鼓励。掌声一次又一次，每次掌声过后，他的脸都会憋得鼓涨一次。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属于他的五分钟很快也过去了。但我没有让他下来，我知道，一让他下来，他的“金口”不知什么时候能撬开。最后，我给他“解了个围”：“要不你给大家读一首诗或者一段文章吧，也算你完成任务了。”他捧起书，口张了几次，就是没有发出声音。我再给他降低“门槛”：“来一首《静夜思》吧。”他低着头，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终于，大家听到了“……举头望明月……”声音虽然很小，但在我的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春雷了。热烈的掌声把他送下讲台，他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脸红红的，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当他考入大学之后，有一天，我在QQ上读到了他的留言：“蒋老师，谢谢您！谢谢您给我们的五分钟，谢谢您让我们站上三尺讲台。我到大学之后，大学里有很多活动，我想，如果不是当初您对我的‘固执’，今天的我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仍然是个‘哑巴’。可以说，您给我的‘五分钟’，改变了我的一生！”

        是的，给他（她）一生的自信，有时也许只需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