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民人

游泳的鱼

<p>题记:故乡是衣衫褴褛的母亲,故乡是满面沧桑的父亲,故乡是一个四面漏风想起来温暖的窝,我是个故乡的叛离者,可我想我的家乡!</p><p><br></p><p><br></p><p>&nbsp; 我是新民人,十年以前我总在说:我是赛汉的。几年以前我总是说:我是朱日和的,就是那个习近平总书记阅过兵的地方。每当这时,表象上的荣耀感和内心的自卑感就像两只互相撕咬的狗。自己又像一个被赐了姓的太监,再怎么强撑着门面,也是徒有其表的强硬,内心却稀软的竖不起来。</p><p>&nbsp; 也许有人会鄙视我,说实话,不用您鄙视,我自己都鄙视自个儿。</p><p>&nbsp; 故乡于我,是夹在书中的那枚失去水分的绿叶,纹路清晰,味道青涩,不敢轻易翻出来,更不敢触碰。那没有韧性的岁月是易碎的。那隐隐疼痛的,是离开故乡后30多年人生覆盖着的疤。我多么像个叛徒,像个逃兵,像个厌弃故乡的人啊,这样的我,配提,我是一个新民人吗?</p><p>&nbsp; 80年代的故乡是个刚刚吃饱了肚子的娃,是个青春发育期的少女少男,心思萌动着,情欲鼓胀着,好似有满身的力气,却又没有发泄的地方。他向往美丽,羡慕繁华,城市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时时刻刻诱惑着那颗驿动的小心脏。</p><p>当喇叭裤、烫发头在城市大肆流行的时候,新气息就像疫病一样,农村也被传染了,姑娘小伙子们,在村里虽不敢那样大胆,但在城里免不了开开洋荤,一旦尝了城市的味道,便欲罢不能。于是城市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力场,那些土得掉渣的农村人都是一个个磁化了的卑微的铁渣渣,被城市这块强磁铁勾引的不能自持。那时我们都是得了单相思的病人,把城市这位冷冰冰的白富美想成了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择偶对象。它是我们农村人的高枝,攀上了,就出息了,一辈子就有靠了。</p><p> 当时城里要是有个亲戚也是骄傲的,那种沾沾自喜的表现,那种好似攀上皇亲国戚的优越感,让多少人羡慕嫉妒又狠呀! &nbsp;</p><p>&nbsp; 那会儿要攀上这位时髦性感又白又富的高枝———城市。有三个明确的途径:一是考学,成为一个正式的城里人,与她厮混在一起;二是打工,给城市当个杂役,为她服务,虽然不能为自己正名,但是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她,学习她。三是嫁给城市人,男人是没有希望的。不管哪种途径,进了城,就得学着做一个城市人,学习她的穿衣、打扮,学习她的语言和神情。一有机会回村,顶着被一通臭骂的风险也要在村里嘚瑟一番,单单为了那羡慕的眼神,和嫉妒的骂声。 &nbsp;</p><p>&nbsp; 那时作为一个城里人,是多么的自信,多么的风光啊!包工头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每当他们回村,便被一层层的人,一层层的舆论包围着,他们带回来城市的财富,带回来高人一等的优越,喝啤酒抽纸烟,金属壳的打火机咔咔作响,把村里人瞅得眼都红了!即使是打工的那些人,不管是饭店的服务员,还是商店的售货员,甚至一个烧锅炉的,工地上搬砖的,一旦去过城里,回到村里都会带来一阵风,一阵雨。城市里的繁华盛世经他们言语的包装,就是一个遍地是票子头上掉馅饼的天堂,就是一个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花花世界。 &nbsp;</p><p>&nbsp; 作为新民人,从内心觉得,我们就是赛汉的一个不爱搭理的穷亲戚,仅仅是个本家人。我们和人家不搭界,去那里讨生活,就是去努力地讨好,去巴结,去攀人家的高枝。总感觉人家讨厌我们新民人,瞧不起我们新民人。没有经济基础的人,我们的精神领域总是那么苍白。没有底气,畏畏缩缩,低人一等,这些都是“贫穷”这个“娘”,胎里带来的病。 &nbsp;</p><p>&nbsp; 为了疗愈那久远的伤痛,我们新民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那三条路,考学把人考得人仰马翻神经兮兮,这条道窄逼的很,走不进多少人!嫁个城市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因此这条道也是一条羊肠小道。最后一条道不挑人,不限流量,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就去上道。于是去赛汉,去二连,上锡盟,到集宁,下大同,闯呼包……的人一批又一批。打工的,投靠亲戚的,学习手艺的,下煤窑的,做生意的,开饭馆的,开粮店的,做馒头的,卖菜的……三百六十行只要能掏腾一个生活的,几乎都有新民人的身影。 &nbsp;</p><p>&nbsp; 民国三四十年代从山西走入后草地的那群人的后辈们,又开启了先辈们的走出模式,从农村走向了城市。 &nbsp;</p><p>&nbsp;&nbsp; 后来,我到呼市上学,每当同学们提起家乡,那种难以掩饰的自豪感,都把我刺得遍体鳞伤。别人的家乡不是土地肥沃瓜果飘香,就是树木成林山珍野兽的,我的家乡,牛羊成群是各家凑起来的,沙板板地的收成还不如人家种下的种子多,少树,没林,没有文物古迹,更没有文化底蕴。少了吹牛资本的家乡,就像一个没文化衣衫褴褛的老母亲,不想让同学看见。 &nbsp;</p> <p>&nbsp; 等工作以后,只说自己是锡盟人,详细的家乡信息就很少透露。</p><p>现在每每想起这些,我都特别厌恶自己。每个人的出生,自己是无权选择的,生你的人,你无权选择,怎样的家庭,你无权选择,养你的地,你也无权选择,贫富地位,无权选择,能选择的只有自强不息。</p><p>还有一个不愿提起故乡的原因是,我们新民人有一位外姓娘亲———乌兰察布,西苏旗被乌兰察布的三个子女包围着,它们是商都县、察右后旗、四子王旗。西苏旗一度(1969年----1980年)归过乌兰察布管辖,后又划归锡盟。对于这个一度被抱走又要回来的孩子,心里不免会留下阴影——亲娘不亲,后娘不爱!于是这个童年生活在乌兰察布,操着满口乌盟腔,一身乌盟人习俗,却姓着“锡盟”的“孩子”。让亲娘看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就因为这,我不愿提故乡,生怕沾上了那个外姓娘亲的“光”。要是有个乌盟人,和我说:我们是半个老乡的话,心里便十二分的不愿意。在我的心里,看乌兰察布人,就像赛汉人看不起新民人一样!真是奇怪,一个人怎么会种进这么偏执的思想。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地域文化吧,这是多么讨厌多么让人难过的一种思想,竟然是那样不经意地种进了幼小的心灵!可恶!</p><p>在政策的春风下,在20多年的奋斗下,靠着勤奋,凭着吃苦,新民人,一批批在外乡扎下了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富足的生活,远的不说,单单在赛汉、二连的新民人,就很让这个小城镇吃惊,各行各业,到处是新民人的身影,到处有新民人唱主角的舞台。不但赛汉本地人称赞新民人能干,就连新民人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p><p>&nbsp;&nbsp;在新民乡撤销并入朱日和镇后,有一次回“家”时,从集宁坐班车,买票时,站点是“新民区”,到了下车的地方,牌子上也赫然写着“新民区”。新民区,不是新民乡,不是新民镇,不是乌兰花。新民区,算哪个级别?“区”也不是集宁区的区,也不是东胜区的区,既然不是一个行政区划意义上的称谓,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叫呢?就连那个外姓娘亲也这样称呼呢?思忖良久,我想,这是个特定的称谓,是对一个地域的统称,是对一群人的统称,是对一个现象的归纳,是对一个地域元素、人文元素、历史元素的留存,是对那个年月的记忆,是苦难贫穷的烙印,是对顽强奋斗的追溯,或许只是一种复古的称呼,又甚至是对新民人的一种尊重。虽然我们没有“山顶洞人”的历史地位,但在那个方圆200公里的地方,我们犹如“山顶洞人”一样悠远而又清晰地刻在了人们的记忆里。</p><p>那个地方,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不会磨灭的记忆,为什么会如此顽固地留在那个圈圈人们的心中?我觉得不是厚重,不是深刻,只是一种质朴的精神,顽强的生命力,孜孜不倦的奋斗,存进了人们的记忆吧?</p><p>是的,新民人就是那旱地里的麦子,根浅,地贫,雨少,被大风蹂躏着,只要不死就咬紧牙活着;新民人就是那个黄土坡,没有挺拔的身段,没有险要的山峰,没有苍翠的森林,夏天一身绿,冬天一身黄,不抱怨,不诉求,忍辱负重地过着自己的日子。</p><p>咱新民人就是那地里的山药蛋,不显摆,不张扬,把苦涩和幸福连皮带瓤藏在心里;咱新民人就是那莜麦,不怕旱不怕涝,有水咱就滋润着,没水咱就忍着,不喊,不吵;咱新民人就是那宽大的土炕,表面很硬慢热,一旦热了,就是滚烫的;咱新民人就是那马兰花,不艳,不雅,但也不俗,和大草原和沙板地融成一片,蓝莹莹地绽放着美丽,述说着新民人的情怀;咱新民人就是那踩了千万遍挖起来晾干了的羊砖,方方正正,硬个愣愣,热能充足。</p><p>有一个作家说:因为乡愁,人类总是留一个感情的角落给故乡,连爱情都无法取代。是的,乡愁是属于每个人的私藏品,也是一个群体记忆的共储仓。故乡是我们的娘亲,不管贫穷或富有,不管年轻或老迈,当我们远离她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怀念,这种怀念还和年龄成正比例不断上升。</p><p>故乡于我们,是煤油灯下的书本,是几只羊咩咩的叫声,是两个鸡蛋攥在手里的温度,是妈妈手里的两块钱,是爸爸希望的眼神,是老师的责骂和夸奖,是挤在一条炕上的兄弟姐妹,是那不高的大山,是那没有水的大井,是那贫瘠的沙板地,是泪流满面的雨,是嚎哭的风。 是脚下那条泥泞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这样我们走出了故乡!</p><p>人生是一棵树,那一圈圈的年轮,画得越大,中心的那几圈越是清晰。人生是一条路,走得越远就越想回头望望,就特别想回到起点去看看,看看思念的星星,晒晒心中的太阳,吹吹阔别的清风!</p><p>写到这里,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一个新民人!</p><p>&nbsp;</p><p>&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