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回望爱成伤

越鸟南枝

　　儿子病了，且病得不轻。从小到大，这一次算病的最重了，B超检查呈弥漫性肾损伤，抽血化验肌酐高于正常值，尿检蛋白、红细胞高，医生诊断为肾小球肾炎。

　　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整天忙着看医生、开处方、交费、领药、打针、化验、看医生。指标高了，全家愁眉不展，指标下来了，全家欢天喜地，每天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度着这煎熬的日子。

　　儿子长大了，浑浑噩噩间，我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可因工作原因，能与家人团聚一起生活的时间却没几年。儿子正需要关爱的年龄我在乡下工作，一个月回趟家；儿子正需要教育的年纪我又到县外工作，也就半个月探次亲吧。不知不觉中，儿子已到青春叛逆期，那个乖巧可爱的儿子变了，上课经常打瞌睡、下课去网吧玩游戏、酒吧喝酒唱歌……成绩一路下滑，给他开了几次家长会后，我再也丢不起那个人了！

想想过去的儿子，再看看现在的儿子，我不禁自言自语：“这还是我儿子么？”

　　儿子天生羸弱。出生时瘦得皮包骨头，总担心能否养大。初出生时，老婆无奶水，我整天不敢离其左右，一把米、一把米磨成米浆加葡萄糖喂养。肚子饿了，儿子会发出“啊”、“啊”的叫声，若你时间稍耽搁长一点，这叫的分贝就越来越高、节奏越来越快，吵得邻近几间产房的人一个也睡不了。也许是天生缺少母乳喂养的缘故吧，从小到大儿子那小身板一直瘦得可怜。

　　儿子最粘我了，一岁不满的娃娃竟然还认得每月仅见次面的爸爸，一见我回家就伸出小手要我抱，粘在我身上别人是休想再接过去了。稍大点，会走路了，每次的离别，总撵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喊的我这心里如撕裂般的疼痛，强忍泪水不敢回头，硬着心肠加快脚步狠心离去。有次夫妻吵架闹离婚，问他要跟爸爸还是妈妈，儿子哭得老伤心了，一会儿跑到我面前说：“爸爸，妈妈是爱你的！”，一会儿又跑到老婆面前说：“妈妈，爸爸不离婚！”，眼看已无缓和的余地，我默默收取几套换洗的衣服，捡出几张儿子的照片准备出门，儿子见状一头扑过来抱着我的腿跪到地上，哭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此情此景，再铁石心肠也将融化，是儿子挽救了我们的婚姻、是儿子维系了如今的家庭。

　　儿子生性胆小。小时候，告诉他不准走出小区大门去玩，直到上学前，儿子始终没有独自外出过。到了分床睡的年龄，我七哄八哄把儿子骗到为他精心购置的小床上，儿子唯一的要求是要我把他房间里的灯开着，关了灯他害怕。初分床那几天，临睡前，恋恋不舍总要爬上我们的床玩会儿，老婆心痛地说：“儿子，今晚就跟爸爸妈妈睡吧！”，儿子摇摇头，直到困得眼皮打架，才爬下床摇摇晃晃回他的房间。

　　小时候因无人照看，东家搁一天、西家留一晚，有时实在没法就把他锁在家里。儿子很听话，老老实实呆着，饿了吃点干粮、渴了喝口凉开水、困了爬在沙发上睡会儿，醒来自言自语和他的玩具说说话，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告诉我，一个人在家与自己的玩具说说话就不孤独、不害怕了。

　　儿子性格倔强。因身材瘦小，常受同龄人欺负。有时回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他是谁打的，他总抿着嘴从不告状，哪怕多痛多委屈就一个人扛着。

十岁出头那年，老婆因罹患精神性分离症，只得把她送到专业医院治疗。来到精神病院，看到表情呆滞、行为异常、歇斯底里的病人，儿子怕极了，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步都不敢离开。我因工作太忙实在没法照料妻子，儿子就义不容辞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每次抽身去看望他们母子俩，我总能看出他那孤独而无助的眼神，仿佛在乞求我，爸爸，陪陪我们吧！该走了，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左叮咛、右嘱咐，儿子仿佛突然间长大了，挺认真地对我说：“爸爸，你放心，有我呢！”

　　常言说，成功的男人前半生荣耀在自己的事业，后半生扬眉于子女的成功。想起这句话，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那几年，一个人在外工作，既想家，又怕回家。儿子的种种叛逆行径只会激起我无名的怒火。短短两天家人难得一聚的周末，大多时候变成老子打儿子的无耐，高高兴兴回来，忧心忡忡而去，儿子的成长教育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决心改变儿子这种对待学习天马行空、放任自由，心不在焉、得过且过的态度，特对他约法三章：一是当天的作业做不完，打；二是不按时回家，打；三是名次不上升，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儿子的自我控制能力竟会这么弱，学习基础竟然这样差，这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的。从此，家里再无宁日，爸爸的拷打声、妈妈的责骂声、儿子的啜泣声隔三差五就得上演。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对儿子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儿子对父亲的态度则敬而远之。日常生活中，父子间除了必要的问侯再无交流，家已成为我们均不再那么留恋和向往的地方。天长日久，儿子变了，我们父子间的交流也少了，儿子怕见我，正如我怕见他一样，相互间不知不觉有了鸿沟，在这看似平凡的生活里，你敬着我，我忍着你，风平浪静过了十来年。

　　儿子从小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要住院治疗。对于儿子生病我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始终没把它当回事放在心上。2014年，儿子感冒发烧撒血尿，在县医院打几天消炎针，好了；2017年6月，儿子感冒高烧撒血尿、做尿检有蛋白、红细胞，住院打几天针也好了；2018年1月，正忙于期末考试的儿子打电话告诉我，他病了，又是感冒高烧撒血尿，担心他挂科，我要求他坚持考完试后再回来治疗。考完试的当晚儿子匆匆赶回来了，脸色苍白、头发零乱，有气无力、疲惫不堪，老婆急忙带他上医院。

　　住院的第三天，老婆在电话里着急地告诉我，儿子的病不但不见好，反而加重了，检查单上肌酐升高、尿蛋白升高……听到这可怕的消息，我内心一颤，立马惊出一身冷汗。肌酐升高，有尿蛋白是肾功能衰竭的前兆，前年，母亲就是患上同样的病发展成为尿毒症而离世的。想到此，我一路小跑赶到医院为他办出院、转院，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把他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治疗。

　　在治疗观察的日子里倍感时间的漫长，心情紧张而压抑，担惊受怕始终困扰着一家三口的心。儿子常问我：“爸爸，我这病大概医不好了吧？”，我耐心地对他讲：“你还小，生理机能尚处于最旺盛的时期，什么病都医得好！”，为减少儿子对病情的担忧，白天，带他去赏城市的繁花异景、名胜古迹，短暂的愉悦让我们忘却了烦恼、忘记了忧愁，儿子天真的笑容又回到了久违的脸上，爽朗的笑声深深地感染了我；晚上，挤在酒店狭小的空间里，父子俩畅谈仓央嘉措委婉动人、清新隽秀的情诗、感叹纳兰性德清丽婉约、格高韵远的佳词，我们之间有了讲不完的话。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儿子，其实你根本没有走远，你一直就在我身边。入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初我们那美满幸福的家——房间虽小，却充满了温磬，房间虽小，却挤满了幸福！

　　开学了，儿子的病情逐渐好转。为了不耽误他的学习，我决定让他去上学。一大早，儿子便忙着收拾行装，见儿子带的行李有点多，老婆坚持要送他到车站，儿子说什么也不肯。微笑着朝我们挥了挥手，说：“爸爸、妈妈，保重！”

　　强笑着作轻松的道别，可止不住这迟来的眼泪。几天形影不离的相处，儿子的突然离开，心里空落落的，让我一时难以适应。二十年了，儿子的成长历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内疚之情油然而生。透过酒店房间的窗口，看着儿子瘦削而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愧疚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溅到扶在窗台的手背上感觉好凉、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