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渐渐老去的自己

大宝的妈

<p>“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p><p> ---村上春树。</p><p>这一阵,很有些伤感。</p><p>记忆里自己还只是一个孩子,便不知不觉的醒在了大人的世界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就已经到了四十不惑。</p> <p>1979年,那是一个夏天,一场地震来到了我的家乡。</p><p>我,第一声啼哭伴随着这地动山摇,在纷繁杂乱的帐篷里开启了我的人生。</p><p>因为父亲姓强,因为那场地震,我便拥有了一个男孩般名字,强震。</p><p>那个年代,照片是种奢侈品,更小些的我,无迹可循。</p> <p>因为成绩还行,因为读过几本书,我骄傲的不可一世,坐井观天一般的放肆成长。</p><p>做教师的母亲让我比别人更早地接触了文字,因为深刻,所以时过多年依然记得,那叫《看图说话》、《少年文艺》。</p><p>文字的魅力使我不安分的性格有时又会莫名的安静,于是,一直的一直,就有两个我生活在一起,奔跑与静坐牵手,伤感与傻乐共存。</p><p><br></p> <p>村里的土砖房屋经过岁月的抚摸除了斑驳还伴有许多个小小的窟窿。</p><p>春暖花开的时候,幼蜂就以那一个个小窟窿为家。一个小药瓶,里面洒上几片油菜花花瓣,一根又细又长的小棍子,我便开始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瞄准一个小窟窿眼,将药瓶口对准窟窿出口,歪上仅容那细棍子进入的角度,细棍子就在那窟窿里一通乱搅,于是,待不住的幼蜂无奈朝洞口爬去,爬着爬着就进入了我的药瓶。得意的哈哈几声,拧上盖子,寻觅着下一个有幼蜂的窟窿。那年春天,我八岁。</p> <p>拖拉机废弃的内轮胎,打足气,就是一个天然的游泳圈。</p><p>乡下的孩子从不曾奢侈过一个五颜六色漂亮的游泳圈,拖拉机那黑不拉几的内胎就是我们的天堂,拥有它,夏天,你就似乎拥有了全世界。暑假里下午五点多之后,被母亲关了一下午的我如同脱缰的野马,光着脚丫,拖上一个轮胎,村外的小池塘就成了我们撒欢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一直玩到天黑,很奇怪,那个时候没有大人看着,但也不曾有小伙伴被水淹着。我们,不需要大人担心,天一擦黑,便背着轮胎一个一个乖乖回家吃饭洗澡。那年夏天,我有十岁了。</p> <p>秋天里的桂花似乎特别特别的香。</p><p>村子里有一户人家,高高的围墙,一扇紧关的铁门,就将院子里的桂花与我们隔得好远好远,远的只能迎着风狠狠的嗅上几下,那时候,我就恨上了那围墙、那铁门。终于有一次,我爬上凳子翻过围墙,朝着梦里的桂花树直奔过去,恶狠狠的折上几枝桂花,欲翻墙回家,却发现,凳子在围墙的那头,没有凳子,我下的了围墙却上不了围墙。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我等来了主人的回家等来了母亲千道歉万赔礼的将我领回家。我,第一次知道,摘花折枝也是偷。那年秋天,记得很清楚,我,七岁。</p><p>我想,四十不惑的我依然爱花,对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应该和小时候的爱而不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p> <p>冬天里屋檐下的冰凌仿似一根根尖锐的棍子,一排排一根根整整齐齐挂在每一家的屋檐下。</p><p>不安分的我会从家里拿上一根棍子,对准冰凌的根部,轻轻一敲,一整根冰凌就会掉下来,运气好的时候,整整的,没有摔碎,于是,那细长又尖利的冰凌变成了我的武器,可以吓唬比我小的,得意之余,还有几分狂欢。</p><p>进入腊月,父亲就会特别忙碌,做豆腐、炒糙米、做花生糖。我最喜欢的就是腊月底父亲的开油锅,油锅一开,父亲会炸肉圆、炸油豆腐,炸油豆腐是我的最爱,刚炸好的油豆腐淋上几滴酱油,轻轻一咬,满口生香,将冬天里的寒冷赶的远远的。空气里氤氲着的油豆腐香味便香满了整个冬天,从记事起一直到我独自出门求学的每一个冬天。</p><p>如今,刚出锅的油豆腐只会出现在睡梦里。</p><p>我怕痛,我戒了。</p><p>阿德勒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童年的张牙舞爪、任性骄傲,我用一辈子在买单。</p> <p>1994年9月,于我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p><p>那年夏天的中考,达重点高中分数线的我死活闹着不愿读高中,“英语我不会,时态我弄不清,读了我也考不上大学”,这是我天天在父母耳边没心没肺的如背书般的念叨的句子。</p><p>9月13日,经历了笔试、面试,我,“带着憧憬,带着希望",如愿进入了江苏省幼儿师范。白衣黑裙写满稚气,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学习舞蹈、绘画、钢琴、声乐。</p><p>这三年,是我人生和性格的一个转折点,我的骄傲,开始被生活打磨。我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奈的承认了自己的平常普通,即使,无数个清晨、无数个黄昏,辗转在琴房舞蹈房。舞蹈房里不停的重复压腿、下腰、半脚尖、大跳,曾经的芳华岁月里用汗水写满不服输,成长的阵痛,一直都在。</p><p>这一路,感谢有良师有益友一直伴随。</p> <p>1994年的冬天,我刚进师范不久,学校有个艺术节,有声乐、舞蹈、语言三场。</p><p>看着同学们打扮的唇红齿白、落落大方的表演,台下的我,很有些自惭形秽,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我怯懦,我胆小,我不敢上台,我不敢面对这么多人,我做不到自然大方,......可,我又按捺不住内心的虚荣,很希望台上青春靓丽的身影中有一个是我。</p><p>这种纠结和自卑一直伴随我,直到寒假。寒假里,有一天和父亲聊天,我的话里行间处处都埋怨于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因此才会不如别人大方。没读过书的父亲听了以后,过了许久,问我:“要是你上台了,唱的不好跳的不好会有人骂你会有人打你吗”?</p><p>我一下笑了,“这倒没有”。</p><p>“那你害怕什么”?</p><p>父亲的话令我茅塞顿开。95年春天,我就参加了朗诵,我记得朗诵的题目是“风流是什么”;我又参加了小品大赛,我记得那个小品得了年级组二等奖,那个小品,全班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半年前还不敢在大家面前大声说话的我;临到毕业,我已经代表班级和另外两个同学参加94届学生的汇报演出了,这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在汇报演出上出现的节目。我们那年跳的舞蹈“迎来家乡山河秀”,这个舞蹈,是我们仨自己编排的。</p><p>今天的我,能在孩子家长面前自如上课,能在所有同事面前演奏乐器,能在单位活动中表演独舞,虽有紧张但不怯场,我想,这些,应该和那年那月父亲的那句话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p> <p>接下来的日子,恋爱、结婚、生子,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一步不落。</p><p>快乐过,难受过;</p><p>骄傲过,自卑过;</p><p>幸福过,痛苦过;</p><p>跋扈过,卑微过;</p><p>毅然决然离开过,痛定思痛再来过。</p><p>怀疑过人生,否定过自己,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伤害过,知道了"每一种选择,都有代价"。</p><p>这一路,很难很累很需要勇气。</p><p>仔细想来,懵懂跌撞也好,深思熟虑也罢,终究,我度过了那些日子,一步步,一天天,想通了许多,看淡了不少。</p><p>生活,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不断破墙而出的过程,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是建造一座座围墙的过程。我呢?我觉得我应该挺清楚。</p><p>所谓成熟,就是将哭声调为静音的过程,虽心有雷霆,然面若镜湖。</p><p>如今的我,即使,渴望的果实化为一地的乌有,即使,努力付出之后的结果背道而驰,即使,用心努力的过程不留痕迹,我,依然会用沾满清水的枯枝在荒芜的沙滩上,写下:相信明天。</p><p><br></p> <p>认识我的人大多数会说,我较强势,如我的名字一般。其实,细腻、敏感、脆弱、自卑一直伴随着我。</p><p>一片落叶,一季秋。</p><p>每年的秋日是我最难熬的季节。</p><p>秋日的合欢,盛极而衰,秋风带着她毫不留情地坠落在地,任人踏过,任雨揉过。</p><p>昔日里的绿树绒花在这秋日里已然演变,梦幻般的绒花开尽了便变成了枯黄的豆荚,绿叶葱郁之间垂挂着一丛一丛的枯黄,如同泼上了一块又一块的污秽,触目惊心。</p><p>夏日里的荷叶田田在秋日也会只剩几脉枯叶残梗,落寞的宁静的迎来秋、送走秋,“留得残荷听雨声”,几场秋雨过后,满目荒凉。</p><p>老办公楼窗外那棵不知名的树在中秋过后树叶便开始变黄,在风的吹拂下打着朵儿的开始消褪,我在想,夏日里当它繁华满枝的时候是否知晓会有今天的落叶飘零?我又会想,有多少秋叶飘零明年就会有多少的繁华满枝,即使,明年繁华满枝的精彩只是另一茬。</p><p>每逢,待它褪尽之时,我的手脚又该冰凉冰凉了。</p><p>秋日,黄昏,空气里氤氲着的干燥很有些张牙舞爪,伴着灰尘漫天飞舞,夕阳在此时会将行走的路人拉得很长,而那最后一刻的辉煌也会转瞬即逝,黑暗会在你不经意间将整个世界拥抱。</p><p>“秋风秋雨愁煞人”,小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何处几叶潇潇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p><p>“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潇潇”,秋日,夜晚,我经常会就着星星点点的路灯,在阳台隔着玻璃听雨看雨,会坐上许久许久。“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我会泪偷零,也会夜不寐。</p><p>多愁善感、感情丰富,不为人知的我只是一粒沙,一粒又细又软的沙,只不过,生活的浪花一浪接一浪的打来,我不想被冲跑,不想被看透,于是我就用坚硬的石头包裹我,让自己成为那坚硬、刚强的石头,在生活中一天一天强势的过。</p><p>钟爱白色、痴迷蓝色,只因白色干干净净,蓝色安安静静,曾经,衣柜里,几乎都是深深浅浅的白和蓝。</p><p>生活,一步步演绎,虚荣的我在彩绘管里为自己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彩,我开始找不到自己了。</p><p>偶尔会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在临毕业前对孙少平说的那句:“肩上搭个羊毛口袋,满嘴都说吃的,到石圪节瞅个便宜猪娃,报纸撕了糊墙”。我怕,很多年以后,我会不爱白和蓝,忘了读读写写,会觉得插在家里的百合和康乃馨远没有二斤肉更实惠,有压力的生活最终会将我演绎成《门第》里的汤丽华。每逢想至此,一阵寒颤,由下而上。</p><p>林徽因:真正的平静不是远离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p><p>我心虽没有猛虎,但我依然细嗅蔷薇。</p><p>算了,不想了,泼辣也好,清高也罢,我,终究是我,怎样不都只是“活着”而已吗?</p> <p>成长和衰老总是同时进行</p><p>矛盾和和解总是在时光流逝中发生</p><p>我和儿子,一天天,演绎着和所有人一样一样的日子,只是,他的路似乎从开始就比别的孩子艰难一些,我的愧疚似乎从来就不曾中断过。</p><p>他的一些话语一些举动如同锋利无比的针尖,在从不曾愈合的伤口上使劲的扎了又扎,扎了又扎,那种痛,任何语言都很苍白,但我深深知道,宝儿最痛,他的痛比我的更要难受上百倍千倍。摧心肝,伤五脏。而他的痛,又成了我最痛的痛。如同坦塔罗斯,我会一直在承受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愧疚这个包袱,我会很悲哀的背负到永远,即使,我也不知道永远有多远。</p><p>“死并不是有勇气,活着,好好活着,才是莫大的勇气”</p><p> 《人生海海》</p><p>无论如何,我依然坚信,“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之后的宝儿,会坚强平和,温柔善良,如此这般的孩子,又怎么会不收获幸福呢?</p><p><br></p> <p>师范里的一次偶然机会我接触了婉约词,那些个长长短短的句子一下子吸引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喜欢,深深喜欢。</p><p>一路过来,曾经花过时间、付出努力的琴、画、舞,一路走一路丢,记日记,读诗词,这可能算是自己一直坚持的唯一一点爱好吧。</p><p>王洛宾曾经对三毛说,我这把破伞,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于是,就有了三毛的一双丝袜,香消玉损。“生命不在于长短,只在于痛快的活过”,其实,与三毛来说,一把破伞,即使不能遮风挡雨,然,伞骨依然是陪伴余生的拐杖,只是,这个道理,王洛宾也许不曾知晓。</p><p>卢氏的离世,带走了容若的半条命,“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p><p>“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p><p>“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p><p>“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p><p>即使有后来的官氏、沈氏,然,多情的才子依然用悼念的诗词堆满了自己的往后余生,忆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他走时,31岁。</p><p>唐婉,一首钗头凤让我们知晓了她,新婚燕尔,赌书泼茶,琴瑟相合,无奈,棒打鸳鸯,一纸休书,将才女前半生的美好写上了休止符。</p><p>她是幸运的,赵士程的出现,她又复活,她又是不幸的,沈园的重逢,题在墙上的钗头凤,“山盟虽在,锦书难拖。莫、莫、莫”!</p><p>“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p><p>她,终究无法逃避,此后不久,唐婉辞世,于她来说,放翁,实在不是良人。后半生也止于郁郁。</p><p>有人曾说过,当你总是翻阅曾经的照片,忆起曾经的过往,你,真的老了。</p><p>最近一段日子,总爱翻师范时期的老照片,其实,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走过,瓜子仁一粒粒咽下去,滋味自知,留给别人看见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默默翻看着这些个黑白的瓜子壳,似乎将那瓜子仁的滋味重新来过,不过,比过往,多了一种酸,那种酸,是酸到心底让你疼痛的那种酸。</p><p>很多人会说,平平淡淡才是真。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云卷云舒中日子一天天翻阅,如此这般,便可称幸福。</p><p>我,上班、下班、追剧、刷手机,读书,背诗词,洗衣做饭,彼此善待,简单平常的走过每一个24小时。</p><p>其实写下这段文字,并非抱怨,只是,恰遇窗外细雨缠缠绵绵,正逢电视剧里男主在女主楼下大喊“我爱你”!碰巧读到马克思对燕妮说:我,来晚了吗?不知怎么,鼻子一阵酸,心底一阵抽搐,但只会有那么一阵,过一会,我又会云淡风轻的继续淹没在油盐柴米里。</p> <p>埃及,卢克索,帝王谷田野中有两尊塑像,高大而残破的坐着,高大的让人自卑,残破的面目全非。这两尊塑像雕的是同一个人,阿蒙霍特怕四世。起初,他会说话,会流泪,后来罗马人整修了一次,从此,他只会流泪,不会说话。</p><p>不管怎么解释,只流泪不说话的巨大石像依然非常感人。</p><p>也许,他见过的太多,因此,老泪纵横,而不愿,再多说什么。</p><p>又逢6月21日,过完这个621,我就开启了奔五的人生。</p><p>无论我准备好亦或没有准备好,我已经醒在大人的世界里了,“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p><p>此生痴迷文字,无奈,不善文字。</p><p>无论如何,一段文字,忆忆童年的张扬,念念青春的努力,想想成年后的跌撞,捋捋以后的生活。</p><p>写给渐渐老去的自己,四十,再见!</p><p>“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无论如何,我会好好活着,我想,我有勇气的。</p> <p>后记:爱花爱蓝色的我,依然觉得自己想做一株婆婆纳,尘世里的一抹微蓝,静静盛开,即使,不芬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