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修脚

魏金彪

80年代初期我已经成家，居住的地方离父母比较远，只能到周日休息去看看父母。



有一天，去父母家，看见父亲坐在床上带着老花镜，猫着腰，拿着剪子正在剪脚指甲，龇牙咧嘴的，我问父亲：您剪个指甲还这么费劲？父亲说：你不知道，脚丫的指甲往厚处长，指甲还往肉里长，走道不得劲，脚还痛。老了，眼神不好了，还猫不下腰，剪个指甲挺费劲。

听了父亲一席话，我就想我可以学习学习修脚，解除父亲的脚疾之苦。

找了一天空闲时间，找到一家有修脚业务的澡堂子，买了一张澡票，就到澡堂子里了。我站在修脚师傅后面反复的看师傅如何修脚，师傅给好几个人修完了，我还站那看，师傅就问我：你站我后面干嘛？我对师傅说：跟您学习学习。师傅说：大小伙子，学点别的，别学修脚，伺候人，没出息。说完师傅哈哈大笑起来。



在师傅后面看了半天，修脚的路数我也记下了，修脚有这么几个流程：

1. 让老人坐在一个有后背的椅子上，身体向后倾，把脚泡在一个大一点的热水盆里。

2. 脚在热水盆里浸泡30分钟左右，用一把长点的刀刮脚底和脚后跟的脚垢。

3. 用一把寛一点的刀把厚指甲部分修掉。

4. 用剪刀和小刀把长指甲剪掉。

5. 用小刀剜掉长在肉的指甲。

6. 用一把寛一点的刀把脚底和脚后跟的老皮，老茧修掉。

7. 用手轻轻拍打脚面，用拳头轻轻的捶打脚底。

8. 结束。

转天，找到我大哥（大哥是个钳工）对大哥说了想学习修脚的想法，请大哥做几把修脚的小刀，大哥用废旧锯条把小刀做好了，还给了我一块磨刀用的小油石，我买了一把剪子，工具准备好了，就开工了。

第一个修脚对象是我大爷，（我大爷住的离我不远，不用专门时间，晚上就可以了）

晚上我带着修脚工具来到我大爷家，跟大爷一说修脚的事，大爷别提多高兴了，大爷对我说：小彪，你刚学修脚，把脚弄流血没关系呀，咱不着急，今天修左脚，明天修右脚。



我按照在澡堂子学习的修脚八个步骤开始修脚，第一次修脚，有点紧张，小刀一会拉一个小口，赶快用卫生纸按上，一个脚丫修了一个半小时，我对大爷说：那只脚明天再说。虽然第一次，修的不太好，大爷也是非常高兴。转天晚上我又去大爷家把另一只脚丫修好了。大爷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特别高兴。

通过给大爷修脚后，我心里就有底了。

第二个修脚对象是我父亲。

第三个修脚对象是我母亲。

第四个修脚对象是我岳母。

随着时间的推移，修脚的技术越来越好，一般掌握15至20天修一次，每一次修完脚以后老人都会站起来走一走，都很高兴。

日久天长，谁的脚长个鸡眼，长个脚垫，我都可以给修好。



时间长了，修脚就成为我与老人们沟通的桥梁，一边修脚一边聊天，老人们给我讲述了他们的过去，她们的故事，逐步的我发现与老人们聊天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与老人们聊天有这么几个规律：

1， 找老人喜欢听喜欢聊的话题。

2， 多听老人说话少插嘴。

3， 人老了，有时老人说“车轱辘话”要耐心听。

4， 找到老人喜欢的话题后多提问。

与老人沟通几十年，总结他们说的话，很有意思。

我大爷给我讲述了他过去的一段往事：

解放前大爷是一名厨师，炒菜师傅，有一天饭馆掌柜的告诉大家，今天饭馆不卖散客了，有人把饭馆包了，晚上开三桌宴席。悄悄的告诉大家，都精神点，吃饭的是张作霖。大伙一听都特别精神，都怕惹祸。

下午4点多钟，饭馆门口来了10几个身穿便服的人，就站在饭馆门口两侧，晚上6点多钟来了10几辆汽车，下车后前后簇拥着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人走进饭馆雅间，此人就是张作霖。

饭馆里掌柜的，跑堂的，红案的，白案的，灶上的谁也不敢怠慢，都忙乎起来。

晚上9点多，张作霖带着人走了，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刚歇会，张作霖的副官回来了，跟掌柜的说：今天的饭菜不错，大帅挺满意，过几天回东北把你们灶上的师傅带走。掌柜的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开饭馆的灶上师傅当半个家，灶上师傅走了饭馆还怎么开？没办法呀，张作霖谁敢惹呀？惹得起吗？

送走了副官，掌柜的哭丧着脸跟我大爷说了此事，我大爷还挺愿意去。

晚上回家，我大爷跟我爷爷说了去东北的事，我爷爷当时没说什么。到了半夜，我爷爷叫了一辆胶皮车，把我大爷捆上扔到胶皮车上拉回老家杨柳青。

转天下午，饭馆掌柜的找到家里，问我大爷去哪了？我爷爷就把半夜的事跟掌柜的说了，掌柜的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

原来，那个年代，大家的观念是“好人不当兵，好人不去衙门当差”。所以有钱的家让孩子上学，没钱的家就让孩子学手艺，学买卖。

哪想到，我大爷没跟着去东北对了，如果跟着去了，有可能就把命丢在东北了。



张作霖乘坐的专列经过京奉、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时，火车被日本关东军预埋炸药炸毁，张作霖身亡。我大爷如果跟着去了，可能就危险了。

我父亲给我讲述了他过去的一段往事：

1939年我父亲在天津利顺德饭店学徒，当时由于日本占领了天津，天津处于封城状态，到处戒严，人员不许流动。父亲从农村老家来到天津，回不了家，又没有办法与家里联系，时间一长，父亲得了癫痫病（俗称抽风）。这种病一旦得上，一辈子都好不了。经常犯病，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劳保，利顺德饭店就把我父亲辞退了。我父亲就在南市又找了一家饭馆干杂活，维持生活吧。

这时老家杨柳青也让日本人也占领了，扒房子占用耕地修公路，日本人站住了脚，戒严也松了。人们活不下去了，我奶奶就带着孩子们搬到天津红桥西关街北小道子祖了一间小屋住下了。（我爷爷去世早，家里都有我奶奶操持）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吃饭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有钱看病呢？

有一天，饭馆掌柜的喊我父亲：小魏，你过来，这位古先生是大夫，让古先生给你瞧瞧病。古先生和饭馆掌柜的是朋友，总到饭馆吃饭，掌柜的就让古先生给我父亲看看病。古先生问了问病情，又摸了摸脉，对我父亲说：抽工夫，我跟你家大人见个面，说说你的病。过了几天，古先生坐着胶皮就来到父亲家，见到我奶奶后说：小魏的病呀够沉的，有几年了，这种病您也知道，治不好。正巧，我正在研究怎么治这个病，您也不用花钱，我给小魏看看，丑话咱先说前头，死马当活马医，治好了您不用谢我，治不好您也别埋怨我，治坏了您别告官找我麻烦。那时候。没钱看病，我奶奶赶快说：谢谢您古大夫，您就只管治，治好治不好都没关系，我们全家都念您的情，绝不给您找麻烦。这就等于家长承诺了。

从这天起，古大夫十天左右来一趟饭馆，给我父亲摸摸脉，问问病情，带来一包草药，让我父亲熬中药喝，中药喝到一年时病情好转，病犯得不那么勤了。中药一喝就喝了三年，这时候病情就控制住了。

有一天古大夫说：汤药喝了三年，还要继续喝三年丸药，才可以去根。又喝了三年古大夫自己配的丸药，居然把癫痫病治好了。一直到2006年父亲去世时就没有犯过癫痫病。建国后古先生落在天津市和平区甘肃路卫生院，孩子们有个小灾小病，父亲就带着我们找古先生去看病。不知道什么原因古先生的药方始终没有外漏。



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就琢磨不透，癫痫病就是今天也是难以根治的，古先生就是靠摸摸脉，开点中药就治好了。我下乡时，村里也有老中医，我就去找老中医探讨，脉搏呀，经络呀，汤头歌等等，老中医也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十年，一直找不到答案，直到今天中医在治疗新冠病毒中大显神威，我才弄明白中医的原理和中西医之间的不同。

中医不单纯看病，中医讲究天人合一，阴阳八卦，湿气潮气，心情心态等因素。中医看病里面有哲学思想，有中国文化。

西医看病有科学数据，有科学仪器，有科学依据。

中医缺少的是西医的科学。

西医缺少的是中医的哲学。

今天，我才真正理解毛主席为什么强调中西医结合，中国为什么要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

我母亲给我讲述了她过去的一段往事：

母亲是天津西郊曹庄子人，从小没上过学，不认识字，文盲。

嫁到父亲家，一看就腻了。

三级跳坑的14平米一间房，隔出5平米当结婚房，剩下的九平米住着六个人。

我奶奶。

我三姑的三个孩子。（三姑夫早早去世，三姑把三个孩子放在我奶奶着，自己出去当保姆）

我二大爷的二个孩子。（我二大爷被日本抓华工去了东北，死在东北了，撂下四个孩子，我二大娘带着二个孩子改嫁去了山东宁津，留下二个孩子）

这五个孩子放在我奶奶着，实际上是由我父亲照管。

这么多人就靠父亲一个人的收入生活，吃上顿没下顿，而且父亲还有癫痫病，（病情到了吃丸药阶段，已经控制住了）父亲有病的事还瞒着母亲，没有跟母亲说。

母亲看到这种情况，后来也知道父亲有病的事，就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有一天，母亲回到娘家，跟我姥姥说了婆婆家的情况和想离婚的想法。姥姥就问母亲：你男人对你怎么样？母亲回答姥姥说：我男人对我挺好的。姥姥听后就说：这不得了吗，你跟你男人过日子，只要你男人对你好不就行了吗？离什么婚！家里有难处，你就帮着一块把日子过好，就值当积德行善了。姥姥的一席话，打消了母亲想离婚的念头。

日子艰难的过着，这期间有了我大哥，过了一年，天津解放了。共产党来了，毛主席来了，家里的苦日子才算熬到了头！

父亲当时在北洋大学工作，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北洋大学撤销，搬到天津南开区七里台，更名为天津大学。父亲带着全家就搬到天津大学。

到了天津大学以后，母亲陆续有了我二哥，三哥，还有我弟弟，我们一共是哥们五个。

到了天津大学，那真是到了天堂，学校分配二间住房，后面还有一间厨房，水电齐全，家具都是租用学校的，一个月的家具租金才1毛钱。

大学了有学生宿舍，冬天需要烧锅炉，母亲就捡煤渣，冬天就不用卖煤了。母亲捡树枝捡树叶，自己盘了一个大灶做饭烧水，一年到头也不用花钱卖煤。



1958年政府号召家庭妇女走出家门，母亲就在天大食堂上班了，1974年母亲就退休了。

回想母亲的一生，帮着抚养了我三姑的三个孩子，我二大爷的二个孩子，抚养了自己的五个儿子，一共是十个孩子，真的不容易！真的非常善良！真的非常伟大！

母亲一生平淡，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给我们带孩子，真不容易呀！

母亲总爱说一句话：这一辈子就要感谢毛主席，要是没有毛主席哪有今天，哪有你们几个人，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呀！

 

我岳母给我讲述了她过去的一段往事：

旧社会一般家庭不让女孩子上学，可是我岳母旧社会读到了小学，对于女孩子就相当不错了，建国后，岳母自己找的工作，在儿童保育员工作，以后逐步的学习，进步，入党，就调到天津市民政局工作了，在民政局工作时认识了我岳父，两人结为伉俪。

我岳父是石家庄人，建国前已经是高中毕业了，1947年，石家庄解放，岳父就去华北军政大学上学了，（华北军政大学就是现在的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1948年岳父到河北省胜芳集结待命，准备天津解放进天津接受。1949年天津解放，岳父随解放军挺近天津，接收天津的敌伪财产。

岳父负责接收天津的一家火柴厂，后来调到天津民政局工作。



岳父一生酷爱研读“史记和资治通鉴”等历史书籍，著有“历史名人事迹摘编”一书，从虞瞬起始（约公元前2300年）到唐朝初期止（公元700年前后）上下3000年的历史人物，用白话文一一描述并加以点评。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角度解读和诠释了每一位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对于我们具有现实和长远的指导意义，非常遗憾的是，岳父于2003年去世，使得我接受岳父教诲太少。

给长辈们修几十年的脚丫，听老人们讲了几十年的故事，对我来讲受益匪浅。

我大爷1987年去世，享年87岁。

我父亲2006年去世，享年86岁。

我母亲2018年去世，享年96岁。

如果有来生，我想继续给他们修脚。



现在老人里就有我的岳母了，岳母今年也已经90岁了，岳母早已不拿我当姑爷了，就跟儿子一样，我们娘俩总是说说心里话，我把对老人的爱全部倾注在岳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