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短笛无腔时(散文)刘曙

刘曙

<p>  我在长岭县巨宝山镇念高中的时候,很喜欢读诗,先是喜欢读古诗,后来喜欢上现代诗。那时候没钱买书,积攒的都是手抄本。记得宋代诗人雷震有一首诗《村晚》是描写牧童的:“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写出了牧童的悠闲天真,还别说,我还真当过牧童,在茫茫草原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如今,那份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清纯早已远去,但是记忆中的短笛声依然回荡在耳边。</p><p> 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师范,只好回家“吃闲饭”。当时赶上好政策,国家改革开放,鼓励个体经济的发展。我家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塔拉大草原,原生态的牧草非常茂盛,野兔跑、鹌鹑叫、水鸭子飞,好一个动植物的天堂。</p><p> 父亲和大哥头脑灵活,从内蒙扎赉特旗买回四十多头牛,正好我赋闲在家,于是荣升为牛倌。</p> <p>  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我必须尽职尽责照顾好这帮手下。早上起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那些卧着的牛从牛圈里哄起来,让它们伸懒腰、拉屎、撒尿。以免把肥料浪费在路上,攒不下粪。然后才打开圈门,把它们赶到水槽前喝水。我一手拿着鞭子,一只胳膊夹着用塑料布包好的书,浩浩荡荡的向草原进发,鞭子、塑料布、和书是我上甸子不可缺少的三大件。草原的天气变化无常,下雨时塑料布可以当伞用,防止衣服和书淋湿,晴天把它垫在屁股底下坐着,阻隔地上的潮气。</p><p> 甸子的北沿是小学的学农基地,种着苞米,老牛对苞米穗子的青睐不亚于刘玲醉酒的神往,想方设法往地里钻。我铺好塑料布往地边的土壕上一坐,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牛群自知无趣,只好往甸子深处走去。村子往南七八里地,才是孤店的小马场,中间与乌兰图嘎分界处还有一条壕沟,它们根本过不去。在牛群自由活动的整个上午,我都可以安闲地漫步在书本的海洋里。</p> <p>  那时乡下的高中生并不多,鲁迅先生说物以稀为贵,我也算是水中漂浮的油。当时乡下都时兴订婚,男孩女孩到二十多岁就有保媒的。按理说我的条件不错,可是我整天坐在甸子边上看书,村子里的大人说这孩子好像个哑巴,也就忽略了我的存在,我成了一只孤雁,到二十三四还没说上媳妇。</p><p> 甸子的西南方向有个洼兜,几乎常年蓄水,到了中午老牛吃饱青草,我就赶着大部队去洼兜喝水。夏天的中午,我一般是不回家的,老妈给我带了两个大饼子,中间夹着角瓜馅,挺好吃。</p><p> 牛群吃饱喝足之后,正午的阳光下,安详地卧在草地上开始反刍,咕噜咕噜地品味着野草的芳香,此刻的草原显示出她格外的宁静。我把鞭子插在地上,蜻蜓落在上面,抖动着翅膀,似乎对人都没有设防,多么和谐美妙的自然啊!</p><p> 刚开始,我对这些长着犄角的家伙,多少有些畏惧,就像老虎起初畏惧黔之驴一样。后来才发现牛是如此温顺,我便逐渐融合到它们的世界里。羊群里有头羊,牛群也是有组织的,经常带队的是一头红色的乳牛。刚上甸子的头几天,红乳牛总带队往西北方向跑,大概它们记得是从内蒙坐汽车来的,认准了家乡的方位,过了十多天才逐渐适应了的环境,以主人的身份在塔拉草原定居下来。</p> <p>  有了头牛领队,我便清闲了许多,看书之余偶尔写点小诗。 居然陆续登上:《白城农民报》、《吉林日报》、《吉林农民报》、《青年诗人》等报刊,时常为小有成绩沾沾自喜,一个草原少年的写作梦,偷偷发芽。</p><p> 早上头牛带队选草好的地方去饱腹,中午它领着牛群去喝水,傍晚我可以坐在北岸等着,我们之间的和谐使放牧成了半自动化,我有很多闲暇时间用来舞文弄墨。</p><p> 甸子上有许多柳条墩子,筷子一般粗细,折下来用手轻轻一拧,再把头部的表皮去掉,就制成了一只柳笛。我和红乳牛混熟之后,回家时可以骑在牛背上,开始时是赶着牛放牧,围追堵截的相当费力,后来发展到骑在头牛的背上领着牛回家,你说悠闲自在不?</p><p> 柳笛短的声音尖细,吹起来如泣如诉;粗的,长的声音淳朴憨实。要是在上面再挖几个小洞,能吹出各种花样。我素来缺少音乐细胞,只是胡乱的吹着玩,我真是短笛无腔信口吹啊!</p> <p>  老爸为了鼓励我,给我定了几种报刊,有文学方面的,有关于养殖业方面的。一次我看到牛饮用尿素水可以增膘,就尝试着去做,开始效果不错,后来发生了意外。那年冬天有一次,我在水槽子里撒完尿素,井水没供应上。几头体格健壮的牛舔食了尿素颗粒,肚子胀起来,疼得满院子疯跑,包括红乳牛在内的七头牛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是我的无知害死了它们,也给本来拮据的家庭带来巨大损失,我心疼得泪如雨下。</p><p>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爬过牛背,也无心吹奏长笛,后来雇了个叫王俊的牛倌,我当上民办教师,之后又组建家庭,我就正式退役了。时隔多年,当牧童的记忆犹新,我尤其眷恋往昔的时光。</p><p> 时过境迁,前些日子拖着病残之躯,登上草原南面的高速立交桥,想找寻过去的影子。看到甸子南岸都改成了水田,中间的一部分被当地政府招商引资卖给商人种草, 秋天打成草捆运出去,不允许私自放牧。村子里的牛羊都挤在北面秃疮似的碱巴拉上,啃有限的草芽。记忆中碧绿的草原,奔跑的野兔、翩飞的水鸟,伙伴般的牛群都永远离我而去。柳条墩子不见了,我的柳笛再也不能捧在手上,就让我揣在心里,吹出一个少年草原上的梦幻。</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