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偶然结识的一位女友邵姐姐,在无锡新购得一处住房,热情邀请我们前往参观、居住、 游玩。一时兴起,当场订票,烟花三月下江南,我们三位闺蜜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没 想到,这次旅行,却成就我完成了祭奠、缅怀已故奶奶和爸爸的夙愿。 </p><p><br></p><p><br></p> <p class="ql-block">我的奶奶张素君,安徽界首籍人,1900 年出生,如果老人家还活着,今年 116 岁了。 印象中,奶奶个子很高,约 1.67 米,在她那个年代的妇女中,算是相当高了。奶奶是裹的 小脚,很清瘦,个子又高,走起路来有点摇晃。我自幼与奶奶睡一张床滚一个被窝,对奶奶 最深的印象,是冬天钻进冰冷的被窝时,双脚被她抱在怀里取暖。奶奶的形象,在我心中定 格在 40 年前,我们家搬离居住了几十年的贵阳十三中学旧居,那一天,奶奶双手拄着拐棍, 站在老屋旁的山坡上,久久环视,不愿离去,清瘦的、高高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颤动。打那 以后,奶奶再没能回到老屋。八年后,1987 年,奶奶与世长辞,终年 87 岁。</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李世同,安徽界首籍人,1926 年生,2001 年去世,享年 75 岁。父亲生前是一 名剧作家,一个典型的传统知识分子,学养深厚,淡泊名利,品行高尚,为人正直。在我的 记忆里,父亲从未发过火,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他似乎永远坐在书桌前,读书写字。 父亲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至今,我的书柜里还存留着父亲 的文集《未晚斋存稿》,我的书房里,还挂着父亲留下的一幅对联:至乐无如读书,养心莫 善少欲。这幅墨宝,已成为我的座右铭,伴我终身。</p> <p class="ql-block">幼年时,我们兄妹四人,都断续听奶奶讲过一些故事。我爷爷和奶奶均为安徽省界首县 人。爷爷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后来离开老家来到上海,在上海铁路局做高级文员。奶奶随 爷爷到了上海,后又安家无锡,在那里我的父亲出生了。再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南京大屠 杀以后,爷爷的单位南迁,一家人被日本鬼子追赶着一路南下。到了湖南,爷爷不幸患肺结 核病逝。之后,奶奶和我父亲流离失所,逃难到了贵州。奶奶过去常说,是日本人把他们逼 出家园,赶到了贵阳。所以奶奶对日本鬼子恨之入骨。 </p><p class="ql-block"> 我家兄弟姐妹 4 人,数我最小,但我离家最早,15 岁便离开贵阳外出上大学,所以,奶 奶讲述的故事,多是被我的哥哥姐姐听到。其中听得最多的,当属我的三姐姐,在奶奶晚年 病卧不起时,是她更多地陪伴床前,而奶奶最疼爱的我和哥哥,当时远在外省读书,虽令奶 奶自豪,却是没能指望上我们的照料。在她老人家孤寂的晚年,没能床前尽孝,我抱憾终身。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对我们家的历史,只知大概,也没有上心去探究。但是,似是缘分所致,偶然得识一 位无锡女友,偶然被邀请去无锡小住,在火车上,偶然被哥哥提醒:无锡是爸爸的出生地哦, 奶奶和爸爸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爸爸在那里上的小学。突然间,我产生了一探家族历史的 冲动。</p> <p>到无锡的第一天上午,我们来到无锡梅园赏春。这里曾是荣毅仁家的私人宅邸。荣氏梅 林盛开在一处山坡上,如云如霞,香气袭人。我们流连其间,忘乎所以。出得梅园,已是午 餐时间。邵姐姐说:带你们去品赏无锡特色小吃吧!于是驾车把我们带到一家“姆妈餐厅”, 这是一处旧式茶楼,楼下小桥流水,别有韵味。午餐我点了父亲一生最爱吃的无锡排骨。</p> <p>席间,我提出,想去找找我奶奶和爸爸居住过的旧居—汉光街,另外,据我哥哥介绍, 汉光街不远处,有我父亲当年念过的小学——无锡连元街小学。邵姐姐对无锡地形非常熟悉, 连说“不远”。她拿出手机,输入高德地图一查,果然,连元街小学距我们吃饭处只有 6 分 钟路程,于是,我们立即出发,跟着导航,径直将车开到小学大门口。</p> <p> </p><p>连元街小学位于无锡市中心区,如今是无锡排名第一的重点小学。走进校园,只见有山 有湖,很是气派。大门的铁柱上,赫然镶嵌着“1898”几个数字。原来,该学校创办于 1898 年,距今已有近 120 年的历史。一所小学,竟然与北京大学同龄,令人诧异。看来,我父亲 当年上的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果然,待我上网一搜,才知无锡连元街小学原名“竢实学堂” , 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所新式学堂。这里,曾经走出过无数大家名士,著名经济学家孙冶方、国 学大师钱基博、钱穆曾执教于此。我不由得肃然起敬。难怪我父亲学富五车、气宇不凡,原 来他出自“竢实学堂”。</p> <p>在爸爸的学校门前伫立,我心潮起伏。突然想起哥哥说过,这所学校的后面,有一个小 公园,公园后面有一条小河,爷爷奶奶的老屋,就在小河旁。爸爸当年,每天背着小书包, 穿过小公园,来学校上学。我决定沿途寻找我家的旧址。公园竟然还在,只是扩大了,成了 市民们休闲、健身、购物的“公花园”,里面人声鼎沸,唱戏的、钓鱼的、练功的、吃饭的、喝茶的,到处人头攒动。</p> <p>我四处询问汉光街在哪,一位老先生回答:汉光街早拆掉了,但小河还在。我沿河方向 寻去,竟然真的找到那片水系。小河有的地方已经干枯,有一段河床上盖起了商铺,也有一 段水域很旷阔,可以行船。我想起奶奶讲的故事:当时,奶奶家住的是两层楼房,房后面就 是一条小河,河上有座小桥。为了防止父亲淘气乱跑掉进河里,奶奶给父亲腿上拴了个小铃 铛,走起路来叮当响,便知道他在哪里,是否靠近小河可能有危险。父亲 6 岁时,掉了一 颗上牙,奶奶带着他来到桥上,把牙扔进小河里。我正沉浸在回忆中,一抬头,竟然见到我 们午餐的“姆妈餐厅”,就在小桥流水旁。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在我奶奶和爸爸 的老屋旧址,吃了一顿美味的无锡佳肴。 </p><p> 哥哥怎么会对奶奶和爸爸的这段历史知道得如此详尽?原来,20 年前,他曾经陪同父 亲回无锡寻根。据哥哥介绍,当年,他陪同父亲去到还未拆迁的汉光街,当然,早已是面目 全非。父亲从街头走到街尾,仔细辨认寻找过去的痕迹。走累了,见街上一家人开着门,便 上去讨口水喝,一位 40 上下的男子热情地递过来一个凳子给父亲歇息,并询问父亲来此何 干。父亲说:“50 年前,我住在这里呀”。男子闻言道:“老伯,那您家附近有啥标志,您还 记得不?”父亲说:“标志似乎没有,我只记得我家邻居有个叫阿毛的小女孩,她和我在一 个学校念书,常常一起玩”。听父亲这么一说,那男子一拍大腿:“哎呀,阿毛,就是我妈呀。”</p> <p class="ql-block">世间的事,就是一个“缘”字。一切皆为缘起。如果无缘识得邵姐姐,我不会来到无锡; 即便出差过来,也未必会产生寻根的念头;即便有念头,没有熟悉地形的人驾车陪同,也未 必会实践;如果无缘,也断不会无意之间回到自家老屋旧址午餐,那旧式小楼,就似我奶奶 和父亲当年的故居,甚至,那做菜的姆妈,就是隔壁阿毛姐家的后人也未可知。幂幂之中, 就有一种缘份,指引着我,在这个初春的三月,来到自家的祖屋前,认祖归宗。 </p><p class="ql-block">从我家的老屋旧址,到爸爸的小学,我来回走了两趟。沿着父亲童年的上学路,我慢慢 地走着,想象着,想象着年轻的奶奶,牵着父亲的小手,走在这上学路上。想象着,少年的 父亲,背着小书包,和阿毛姐姐一路走来。父亲告诉过哥哥,他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池 塘,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池塘边滞留,用石子去扔池塘里的乌龟。我在公园里真的寻到一 个池塘,里面还真的有几只小乌龟。我激动万分,热泪盈眶。在这里,在无锡,在我今天行 走的地方,奶奶和父亲的脚步,穿越 80 载的时空向我走来,我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 对他们的怀念,一时令我语塞,无限唏嘘!</p> <p>在这里,在我行走的地方,80 年前,我的奶奶和爸爸,度过了 12 年的时光。这 12 年, 应该是他们一生中,最最幸福的光景。可以想象,爷爷年富力强,奶奶青春靓丽,儿子翩翩 少年,一家三口,生活宁静而殷实。要不是日本人的到来,这幅小桥流水人家的幸福图景便会一直延续 下去。但是,1937 年中国军队撤离上海,上海沦陷。无锡城里兵荒马乱,空袭不断。奶奶 讲的故事里,曾经提到在无锡“跑警报”的历史。一日数次,警报一响,大家便不得不跑出 家门,挤进阴暗的地下防空洞里。随着空袭越来越密集,爷爷所在的单位集体南迁,奶奶和 父亲也只能抛下家园,开始南下逃难。奶奶说过,在离开无锡的那日,她关好房门准备上锁, 爷爷说:锁什么呀,你还能锁住日本人的炮弹?快走吧!奶奶还是把门锁上了。她以为她不 久就能回家,她期待不久就能回家,但是,这一别,就是一生。</p><p>之后的岁月,奶奶过得无比 艰难。逃难到了贵州,举目无亲。一个小脚女人,卖过大饼、开过茶馆、当过老妈子,守寡 半生,将儿子抚养长大,送入大学。之后,帮着抚育孙子、孙女。再之后,病卧在床十年之 久,直至离世。 </p><p>我知道,父亲在离别 50 年后,曾经回来寻找这块梦中的家园。我相信,在奶奶的记忆 里,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一定是她梦回千遍的伊甸园。今天,在他们离开 80 年之后,我, 他们的女儿、孙女,又来到这块土地,带着对故园的缅怀,带着对故去亲人的的深切怀念。 历史,在一辈辈的脚步中转换,在一代代的回忆中流逝。奶奶!爸爸!你们在天之灵,能否 知道你们的小玮儿来到你们的故园、重走你们的道路、感受你们的存在?你们能否知道,尽管你们逝 去多年,儿孙们仍在怀念你们,你们还一直活在儿孙心中! </p><p>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奶奶张素君,父亲李世同! </p><p>当然,还有我从未谋面的爷爷李星白! 写于 2016年春</p><p> 2020年清明再成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