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障碍本身就是我的生活(新西兰疫情笔记之十三)

毛歌

<p>4月6日,星期一。</p> <p>我们得感谢这个时代,得感谢这一场覆盖全球的疫情,无论死亡和恐慌距离我们有多近多远,我们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被裹挟进来。试着想一想,我们正和全球几十亿人在一起面对汹涌的疫情,这是怎样一幅通过人类集体的意志力来挑战困厄的巨幅作品啊!很多年前,一场洪水,一艘叫做“诺亚”的方舟,在鸽子飞出去好几次之后,才终于含着一根橄榄枝飞了回来,我至今都可以沉浸在那久远而温暖的欢呼声中,那些声音响彻云霄,经久不息,超过汹涌的波涛,使得缥缈的希望变得坚实,而不安的恐慌随着船后的水波远去。——那几乎就是一种推动方舟前行的动力。</p><p><br></p><p>在谈到体验的时候,我想起来《碰巧的杰作》一开始就讲到的那句让我引用和分享无数次的话语:</p><p><br></p><p> 人们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去体验这个世界,而不只是被变化的世界裹挟着随波逐流。</p><p><br></p><p>体验生死离别,体验各种根本不和你商量的信息带来的内心干扰。你和我一样,依然可以吃饭,但感觉不那么踏实,依然可以睡觉,但害怕天亮得过早,依然可以呼吸,却怀疑养育我们世代的空气里参杂了某种致人死命的东西。生活远比任何时候都变得乖缪而匪夷所思。我从来不会否认现实,我此刻就生活在封国的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奥克兰。这个值得新西兰人骄傲的城市,有着我们熟悉的诗人顾城曾经生活过的激流岛,我想当时易中天沿着灌木丛生的山路看见顾城故居的时候,他的嚎啕大哭有着关于命运的深刻思考。后来我陪一个要好的成都朋友去,我们在那种十一月的灿烂光影里,在松树和破旧的窗扉之间,默念着“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的诗句。</p><p><br></p><p>这个城市有着南半球最高的天空塔,有着漂亮宁静的东海岸,也有着波涛汹涌悬崖峭壁的西海岸,这些地方我用了超过十年的时间去行走,弯腰在布朗湾捡拾了晶莹剔透的海玻璃,我把这些经过时间打磨的海玻璃,装在有水的瓶子里,送给小朋友,我鼓励她们了解生活中这些奇妙的事物,进而知道任何尖锐的可以伤害我们身体的事物都会被漫长的时间打磨得可以放在心口上,它们变成了艺术品,变成了一种值得我们把玩和欣赏的真实存在。我曾经和一个叫做“小开心”的四岁女孩,以及她的家人还有周围那些我熟悉不熟悉的朋友,一起在森林和山峦里行走,我至今都有很多徒步的朋友,只记得他们的样子而喊不出来名字。——这无关紧要,我们徒步,在朝阳的山顶上奔跑,在洼地一边听峡谷流水毫无身影的声音,一边分享茶叶蛋和卤鸡翅,有一次一个朋友还背上了鲍鱼粥,这使得我们所有的人都忘记了疲倦而尽享生活的快乐。</p><p><br></p><p>我们在这里生活,而不只是生存,我们把生活理解为当下的快乐,理解为明天会更好这样朴素的真理。我们深知感恩和纪律在一起达成的生命契约精神,会造成多少值得眷恋的日常生活。所以,即使在全球疫情如此严重的今天,新西兰依然沐浴着人间四月天的温暖,阳光会一大早从一树山的东坡斜着穿越过来,雄性野鸡的羽毛散发着永恒的金属光芒,在和行人保持十米距离的地方,它们显得从容和自由,成熟的白果落在地上,表皮开始脱落,发出来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再过半个月,银杏树叶就会以秋天的形象展示出自身伟大的品质。就说我自己的书房门外的紫藤吧,有些妖精一样在空中摇曳的枝条上的叶子已经泛黄,早晨会飘落在地上,有谁不会把晨起扫落叶的事情当做诗意生活的金句呢?我相信你会,我也知道这些成千上万的叶子不会一瞬间全部落尽,那会伤害自然规律,我期待它们慢慢地飘落,直到光秃秃的枝条裸露出来顽忍的品质。康德说亲近自然常常让我们获得道德感,这是自然赋予我们最昂贵的免费教育。这些落叶在早晨因为夜晚的长吻而有些湿润,一到中午则会随风起舞。如果尼采没有看见起舞的树叶和阳光,他不会说出来那句让我们生命警醒的话语。我会陪着这些落叶这些起舞的灵魂,渡过这奔袭而来的疫情。</p><p><br></p><p>我的一个朋友,和我若干年前一样,经营着一家中餐馆,早晨卖稀饭包子小麦粥,还有韭菜盒子,中午和晚上则是炒菜,他是河南人,勤快努力踏实,餐馆名字叫做“北方人家”,听起来就像临街左拐小巷子里的餐馆。新西兰封国前,我去和他见了最美好的一面,我祝福他和家人,好好休息。他说这正好是假期,后来我们在微信上聊天,他在天津卫戍部队当过兵,你看看他和我的微信记录就可以知道两个极为普通的华人移民有着怎样的疫情期间的心态。他说他回到了部队生活,每天奔跑,他说健康最重要,他为未来的美好而准备。</p><p><br></p><p>他说:(这种生活)特别美。</p><p><br></p><p>我还有一个朋友,在家里清理衣橱。她说这种清理特别有季节感。这种把《空谷幽兰》这本经典作品的核心思想表达得清晰的日常生活,带着一种微甜的幸福。每一个人都在坚守着自己的日子,我把这种坚守称之为人类内在的精神。</p><p><br></p><p>艾尔弗雷德·苏泽说过如下一段话:“长期以来,我都觉得生活——真正的生活似乎即将开始。可是总会遇到某种障碍,如得先完成一些事情。没做完的工作,要奉献的时间,该付的债,等等。之后生活才会开始。最后我醒悟过来了,这些障碍本身就是我的生活。”</p><p><br></p><p>那个披着毛巾被,把整个脸裹起来顽皮的小男孩喊爸爸快看自己,这种注视造成了我们和疫情之间的鸿沟,就像那个在一条河边和巨人打架的人一样,你不答应我,我就抱着你的大腿。</p><p><br></p><p>我喜欢这个故事,因为伦勃朗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要求陪伴他的人,朗读这个故事。</p><p><br></p><p>(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