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三省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昔屈原作《九歌》怀古追先,《东皇太一》、《云中君》等无感,独《国殇》大爱。作为男的,都有骑马征天下,沙场百战回的向往与追求,生则尽力,死则死耳。先人祭文又如颜真卿之《祭侄文稿》,后人却只记得这与《兰亭序》三分天下的书法,而对悼文一无所知。昔日喜欢附庸风雅,学二王、学颜柳、学米黄,到最后一无所成。又有不是祭文的祭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悼亡念存,亲人的音容笑貌跃然纸间。<br>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今年的清明不一般,父亲离开已经整整一百天,应该已经适应那边的生活了吧。父亲的生存能力一直很强,职业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年幼时随父跑船到后来烧土窑、当会计、收鹅鸭毛、做销售。最长久的还是做农民,大半辈子没离开这个身份,不管干啥职业,在外多远,农忙都得赶回家。苦了一辈子,现在在那边要比这边轻松些吧。<br> 纸钱飞烟,袅袅而上,不仅是仪式感的满足,也是心理的一种安慰。抚碑,光滑冰凉的大理石提示另一个世界是没有阳光的。近年来,只要晴天,天天要晒太阳的父亲在那边不知是否习惯。还好,这一“住宅区”,住的都是熟人,还有麻友,想必也不孤单,乡村的公墓就是有这个好处。<br> 民间有“关房”的迷信活动,对于与逝者说话这种离奇的事情,我一直不信,平时就连神婆神汉算命我都嗤之以鼻。现在我却开始感兴趣,好学如我去研究了下。“关房”又有一说叫“走阴山”。如能与先人对话,其实走一趟阴山又何妨,身子骨即使折损些又如何。有些事纠结很久,就想要个答案。父亲昏迷前是有话想和我说的。<br> 佛教讲涅槃,道教讲飞升,那都是高人。对于我来说,人走了,也就像一座山垮了。以后没有遮风的山,没有挡雨的墙,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无忧无虑地过完童年,意气风发地过完少年,悠闲悠哉地过完青年,大彻大悟般地走入中年。十七前不知忧虑,二八前不知道艰难,三五时始知自己大错,四十后得失淡然。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舍利也好、一抔灰也好,也是一场来过。<br>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自父亲离去后,经常有梦,梦中的场景常常很宏大,大开大阖,瑰丽壮观。宏大的背景下,往往空无一人,空空荡荡,无着无落,景色很美,有夕阳下的大江,有峭壁空谷,也有连绵的飞檐翘角合着一轮明月。天边仿佛有人,却连影子也瞧不见。<br> 父亲走的时候相对安详,一如多年来安静的性格凝练下来的。一直以来,父亲沉默寡言,不喝酒只抽烟。上学时,父亲基本很少主动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但每到学期结束看到我拿回的奖状是明显的开心的,看到我和姐那贴满一面土坯墙的红黄色奖状时,要是有酒,说不定也能喝上一两杯的,醉了又何妨。手机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父亲很少与我通话,即使偶尔有几次,我估摸着也是母亲在旁边撺掇的。每次通话聊不到两分钟就没话头了,一对平时都挺沉默的父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聊天,一个通话知道彼此平安就行了。<br> 伤心桥下春波绿,又是一年好光景,油菜花开的季节,入眼金黄。因为疫情,原本计划七七都能回家守七的我,只守了四七就中断了,待到解除限制,已由寒冬步入暖春,距离离开已近百日。不可以大操大办也好,内心的坚守永远大于形式的浮夸,宏大的仪式往往是为了别人的夸赞,真正的怀念往往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时。<br> 今年清明的天气还不错,没有绵绵的雨,满是踏青的人,田间陌头,三五成群拍油菜花的,季节如此美好。没有绵绵的雨,还有离人的泪,念及中道而殂的亲人,没有不哀伤的。相隔没多远,哀乐两人间。<br> 阴阳路,两相隔,天开一线,为逝者尊。父亲一生,餐风饮露,忧劳兴家,积善成德。忆父音容,恍如昨日,倘若有灵,求以明据。吾不肖子,自今以往,劳谦直行,以待余年。人谁不没,引酒为奠,永安幽冥,呜呼哀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