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五七 李陵之降

宇文

是时陵军益急[1]，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余人。

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2]，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

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3]！”遂遮道急攻陵[4]。

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

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后[5]，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6]！”

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

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7]，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8]。”

令军士人持二升糒[9]，一片冰，期至遮虏障者相待[10]。

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

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11]。

[1]急：危急，凶险。

[2]军候：维持军纪的军官。

[3]趣：赶快。

[4]★遮道：截断去路。

[5]昏：黄昏。

[6]一取：一身独取。

[7]兵：兵器。

[8]脱：逃脱。

[9]糒（bèi）：干饭。

[10]遮虏障：地名。

[11]脱：逃脱。

此时汉军处境越发凶险。匈奴骑兵多，一日交战数十回合，汉军又杀伤匈奴二千余人。

匈奴作战不利，打算撤兵离去。恰好李陵军中有一个名叫管敢的军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军中投降，说：“李陵部队并无后援，箭矢也即将用尽，只有将军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所属部队各八百人在前面开路，以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应当派精锐骑兵用弓箭射杀他们，汉军立即就可击破。”

单于得到管敢的情报，大喜，命骑兵一齐向汉军发起进攻，同时令人大声喊叫：“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断汉军的退路，猛攻李陵。

李陵的部队被困在山谷之中，匈奴在山上，从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李陵向南退却，尚未到达鞮汗山，一天中五十万支箭全部用尽，于是放弃辎重车辆，继续前进。

此时将士还有三千余人，只能砍下车的辐条拿在手中做武器，军吏手持短刀，退入狭谷，单于亲自率兵截断汉军退路，将巨石滚入谷中，汉军多死去，不能前进。

黄昏以后，李陵独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营，止住左右随从说：“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一人生擒单于！”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李陵回到营中，叹道：“我们已然兵败，即将死在这里了！”

于是将旌旗全部砍倒，与珍宝一起埋入地下，李陵叹了口气，对部下说道：“如果再有数十支箭，我们就足以逃脱了。现在已没有武器再战，天亮以后，就只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还有人能够侥幸逃脱回去报告天子。”

于是命将士每人身带二升干粮，一片冰，约定到遮虏障会合。

半夜时，李陵命人击鼓叫醒将士们，但战鼓已敲不响。

李陵与韩延年都跨上战马，十几名壮士跟随。匈奴数千名骑兵随后追击，韩延年战死。李陵说道：“我已无面目报答皇帝陛下了！”于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围，逃回边塞的有四百余人。

战斗相当的惨烈。李陵是在杀敌无数、弹尽粮绝、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放弃了抵抗。李陵之降，又与司马迁的获罪、苏武的归汉联系在一起，所以格外地引起后人的注意。李陵已经竭尽全力。武帝轻信传言，灭了李陵的全族。是武帝对不起李陵，而不是李陵对不起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