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您！

顾中琪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给我做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涨米面饼。醒来告诉爱人，她笑着对我说，你这就是在做春梦。是的，这真是个春梦，而且是在愚人节的早晨，妈妈也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妈妈可不知道有个愚人节呀。

妈妈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每年清明、春节和妈妈的生日我都要到妈妈墓前跪一跪，说说话、送盆花、烧点儿纸，儿子孙子在家就带他们一起来祭扫。人们常说妈在家就在。有妈的地方就是家。现在妈在墓里，儿和妈的家就在这墓前。只是这这家来的次数太少了。今年因为疫情防控需要，不能去公墓祭扫，儿子也就不能回家看妈妈了，妈妈托梦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饼，我知道妈妈也想儿子了。早上面对妈妈的遗像伫立良久，妈妈慈祥的目光笑着看着我，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这就是我的妈妈呀！我永远念兹想兹的妈妈！ 我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学校六年级要拍毕业照，特地请镇上的孙师傅到学校拍照时拍的。孙师傅和我爸妈是熟人，我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孙师傅来得早，就拢我家玩玩，顺便在我家影壁前为我妈拍了这张照片。妈妈当时三十岁，年轻漂亮，非常喜欢这张照片，专门放大了一直挂在家中。到了晚年还专门加印了几张，对我们说，她走后我们弟兄三个一家一张，让你们有个念想。我知道，这是妈妈想把她最美好的一面永远留在儿孙们的心中。

妈妈六十岁时爸妈和我一家的合影 妈妈七十大寿 妈妈七十大寿时我在给爸妈拜寿

　　妈妈，我想您！您为我们这个家操心劳碌了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做儿女的知道。

妈妈一共姐妹四个，妈妈是老二，聪明能干，六、七岁就跟外公去江南卖磁器做生意了。后来我的大姨出嫁去了上海，有了孩子，我妈就去上海边带孩子边跟做裁缝的我的大姨夫学缝纫。后来回到老家也做起了缝纫手艺。到底是在上海学的手艺，妈妈的手艺在我们哪里十里八乡都是很有名的。家里案板上满满当当的堆满了裁好了的布和待裁的布，妈妈识字不多，但记忆力惊人的好。谁的布，做什么衣服，嘴里打着招呼，随手把布放在案板上，上面不写姓或名，有的甚至连尺寸也不量，随便拿一块布都能记得是谁的，做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出人情要穿，从没误过事。不量尺寸但衣服保证合身。当时公社有的领导到下面来检查工作，经常借我家的地方开会，听说我妈妈手艺好，有时也做上一两件，特别是那些肚大腰圆的，穿上我妈做的裤子特别熨贴，逢人便夸。我喜欢看妈妈裁衣服，一支花粉和一把尺在她手里运用得十分协调、娴熟，特别是领口和袖管连接处的弧线划得特别漂亮。上高中时，数学老师徒手画园和抛物线时，同学们非常羡慕，而此时我总会想起妈妈用花粉在布上划的弧线。记得我高中毕业在家劳动时妈妈教我学过裁衣服，她一边做衣服一边指导我裁中山装，什么布的实边靠住自已这边，看都不看，从什么地方量几寸几分划竖线还是横线，常使我想起古人下盲棋的典故。可惜我志不在此，也就无果而终了。记得当时在盐城流传过一个笑话，说有一个裁纫量一个人的尺寸，腰围，3尺3寸，裤长3尺，他裁的时候，把裤长做成了裤腰，结果可想而知。妈妈常拿这个笑话教育徒弟做衣服心中一定要有人，不可想当然。妈妈带过很多学徒，最多的时候家里有五、六个学徒。我结婚那年，寒假时和爱人一起回家过春节，我在家烧饭，爱人帮忙锁纽扣洞，一直忙到年三十的晚上，家里还有人在等衣服，晚上就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妈妈是顾不上吃饭了，一直到年初一凌晨，外面响起了新年的鞭炮声，才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妈妈一年到头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觉，夜里醒来，灯还亮着，缝纫机还响着，妈妈还没睡，早上醒来，妈妈已把早饭烧好了。妈妈，为了这个家，你吃了多少苦，只有儿子知道。

　　妈妈，我想您！您的为人处世，让我永远铭记。

妈妈为人直爽实在，一副热心肠。谁家糊鞋骨子差点碎布头，只要一声二姑或二姑奶奶，再忙也要找点给人家。我家靠近农村供销合作社，到中午吃饭时，供销社的篱笆门就关起来了，农村人是要等中午放工的时候才有时间到供销社卖点鸡蛋再买的盐、火柴之类东西。门关了，就坐在地上等开门，熟悉的人就到我家找个凳子坐坐歇歇，妈妈总是习惯性地问人家吃饭了吗，农村人老实，直说还没有呢，妈妈忙不迭让人家一起吃饭，有时弄得自已没饭吃。我高中毕业在家劳动，有时中午烧两次甚至三次饭是常有的事。

我家门前有一条不小的河，时常有敲着篁板叫卖小蟹和泥螺的船，远地方的人看了，就到我家，喊声二姑奶奶借我点大麦换点小蟹回去杀杀馋，顺便拿个碗，下次一起带给你。妈妈总是热情地说，你自已到褶子里舀大麦，碗自已拿。有时有人忘了是常有的事。那时供销社时不时有金刚蹄和撒子卖，农村人没粮票，看到了就到我家借点米，妈妈总是有求必应。个个说二姑人好。高帽子一戴，妈妈就高兴得了不得，米还不还她也记不得了。也有记得还的，但忘了的不在少数。因此我家的粮食往往都很紧张。

孙子二十岁时敬爷爷奶奶酒

妈妈，我想您！儿子永远记得您对我的关爱、教育。您对我的成长成人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还记得吃食堂时，说是胡罗卜饭，其实没有几个米，饭打回来后，妈妈就把粘在胡罗卜上的米剔出来给我吃，自己只吃胡罗卜。不管多忙，粮食多紧张，中秋节总要想办法涨的米面饼给我们吃，当时我觉得妈妈做的米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饼，一直到现在还是喜欢吃米面饼，只是吃不出当年妈妈做的米饼的味道了。月饼是上计划的，全家一只月饼待敬过月亮之后，妈妈把月饼一切四块，自已从来不吃，我是老大，就捏一小点给妈妈吃，妈妈总是说不爱吃甜的。从来都不尝一点。工作后我读到一篇妈妈喜欢吃鱼头的文章时就想起妈妈说的不喜欢吃甜的话。才懂得世上的妈妈爱子女总是一个样啊。每想到此，总是潸然泪下。

妈妈，我想你！你爱我们，更关心我们的成长。

记得吃食堂时我才几岁，农村里没什么地方玩，就好奇地常到食堂看看玩玩。当时食堂刘会计和妈妈是远房堂兄妹，我都叫他舅舅，他也很喜欢我，有一次给了我一张一角钱的票子，这在当时可买五盒火柴或很多块水果糖了，我非常高兴，回来小心翼翼的放在用芦苇蔑子编成的席子下面。一直舍不得用。一次妈妈给我晒被子，准备给我的席子下面铺点稻草，发现了这个一角线，以为是我偷的谁的，立刻把在外面玩的我叫回来，一脸严肃地问我钱是哪来的，当我告诉她是食堂舅舅给的时，立刻带着我，拿着钱到食堂去找刘会计，把钱还给他，一脸真诚地对他说，你们也困难，以后千万不要把钱给小孩子，把他们惯坏了。我当时的后悔和沮丧是可想而知的，早知道去买糖吃了多好哇。

　　记得70年代一打三反运动开始时，有一位公社干部看到我家条件不错，认为做了多年农村会计的我的爸爸肯定有问题，在一次公社召开的大会上，运作通过邻近大队声援的方式，强烈要求揪出我父亲这个贪污犯。于是我父亲就被关在镇上的一个单位里接受审查。妈妈的非常的焦虑不安。工作组连续审问我父亲，没得到什么东西，只好说你做这么多年会计，帐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反正最后要查帐才能定案，你先说个数字，就能回家了。我父亲问说多少就能回家？他们说至少要有三千，我父亲说就按你们说的吧。谁知他们汇报了那个领导，领导说了先退赔再查帐。工作组只好动员我父亲先退赔。那时家哪里能凑三千块钱呀，于是把能算钱的东西都拿走了，连爸妈三十岁生日人家送的三块钱的玻璃扁都拿走了，好在妈妈的缝纫机己经在大队的集体缝纫队，才得以幸免。家里一贫如洗，当时我正在上高中，看到家中这种情况就萌生了退学的念头。妈妈流着泪对我说，宝宝，日子再难有大人顶着，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你也要把书读下来。你好好读书，家里不要你焦心思。就这样我读高中时连一天五分钱的伙食费都交不起，有四个多月中午就吃一盒干饭。一直到工作组查帐结束，没有发现爸爸有贪污问题，才把拉走的东西又退了回来，家中日子才好过些。永远忘不了是妈妈的教育和鼓励让我读完了高中。

高中毕业了，当时没有大学可考，我回家务农了。有一年三夏大忙，我分在一组妇女班子后面挑秧苗，那年时兴半旱秧，就是秧苗移栽时是半干的，用铁锹铲了带一半的泥土去栽。我当时比较瘦弱，一天到晚挑那个秧苗，晴天还好些，遇到下雨，在泥泞的小路上，光着脚，还要跨过几个风车抽水的车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一天下来，肩膀磨肿了都不能碰，只好用两只手托着扁担走。临近三夏结束，生产队还有几亩水田没有秧苗了，就到邻近大队的一个生产队去借点水秧苗，晚上全队的劳力都去拔秧苗，我撑个水泥船去把秧苗挑到船上，我从来没撑过水泥船，就站在船头东一篙西一篙的向前推，水泥船一会儿碰到东岸一会儿碰到西岸，好不容易到了秧池边，还要把满秧池的秧苗再挑上船，秧池泥水比较深，挑着沉甸甸的秧苗把，要先把陷在泥里的脚跨上田埂，再把挑秧苗的扁担一边先用肩顶上来，再顶另一边，有时秩苗挑多了，担子压在肩上，脚陷在泥水里就是爬不上田埂，年轻的生产队长看了不帮忙拉我一把，还讥笑我是样板戏巜海港》里的韩小强。好容易把秧苗弄上船，再把船弄到我们队的水田边，再挑几担秧苗撒下去，准备打早工的人来栽秧，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了，我闭着眼摸回家，妈妈已把我帐子里的蚊子赶走，夹好了帐子，我倒头睡在铺上，一双泥腿挂在床前，反正蚊子也咬不到肉了。妈妈看我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说，宝宝，弄不动就请假歇歇吧。打这以后，妈妈就想法托人打招呼，想替我找个社办厂或民办教师做做。记得有一次要到冈中公社的小街上去找个熟人，在经过一座用几根毛竹担起来的桥时，河面又宽，妈妈顶着大风，硬是爬着过了桥。还有一次要到镇上找人，我家离镇上有15里路左右，妈妈怕迟了人家要上班不方便，冬天的凌晨四点多就从家里走了，一路上担惊受怕，回来的时候，突发旋晕倒在了路边，醒来时，发现两只耳环被路过的人摘走了。

在哪个特殊的年代，参军、推荐上大学、做民办教师等机会是轮不到我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头上的。一直到知青回城开始，我们大队学校一位教初二语文的知青老师要回城了，当时没有老师肯承担毕业班的教学任务，我才得以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做起了老师。妈妈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一九七八年是我家迎来转机的一年，哪一年我参加了全国高考，二弟也参了军，就在二弟披红戴花，大队敲锣打鼓送新兵时，邮递员送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人们都羡慕地对爸妈说你家真是双喜临门啊。家里一下子走了两个大小伙子，妈妈心里感到空落落的。整天泪眼婆娑。我星期天回来笑着对妈妈说，我们全在家里你又焦心思，走了你又哭，那我不走了，就在家陪你。妈妈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走了是好事，特别是二子当兵也让我们家拔拔咸气，省得人家老拿我家成分说事，就是心里空空的，想你们。所以我上大学期间，只要有可能，都尽量赶回来陪陪妈妈。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家乡的中学工作，妈妈还在为我们操心。九十年代后期，我担任学校领导工作，一天，从来不到我办公室的父亲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想家里有电话不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我倒杯茶给爸爸，问有什么事吗？爸爸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过了一会儿说，你妈昨晚看电视，看到盐城一个学校校长出事了，嘴里不停说我儿子也是校长啊。一大早让我来看看你。我明白了，妈妈让爸爸骑十几里路的自行车，就是来给我敲警钟的啊。我想起妈妈在我担任学校领导工作时笑着对我说，宝宝，人要知本啊，你不要朝人家看，人家是坐在太师椅上做事，你想推都推不倒，我们是坐在杌子上做事，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推倒你了。我总以为我长大了，成熟了，可在妈妈眼里，我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永远都在为我担心思。后来我调到县城一所学校工作，期间负责新校区的建设，爸爸来看我的场景和妈妈的话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在我的耳畔。这就是我永远响着的警钟啊！

全    家    福

　　妈妈，我想您！您身体一直不好，在天堂里应该没有痛吧？

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一生住了若干次医院，动了好几次手术。晚年得了肺气肿哮喘病，呼吸都十分困难，我们找了很多秘方药和医院开的药，妈妈每顿都是一大把药，她笑称这辈子吃的药可以用船装，比吃的饭还多。二弟每次都要拉几大瓶子氧气放在家里，晚年的妈妈就离不开药和氧气这两样，家里就像是个病房。病魔把她折磨得六十斤都不到。2012年农历6月24日，我回家看妈妈，中午她坚持陪我吃饭，说说话，说你爸爸要照顾我，没得整夜觉睡，真舍不得他，也是快80岁的人了。我说我明天回来，换爸爸歇歇，我来陪陪你。她点点头说我困了。我就一把抱起不到六十斤的她，轻轻地放在铺上，睡在床上的妈妈，闭着眼睛一再催我早点回去。第二天早上，爸爸打电话给我，说妈妈好像不行了，我和爱人带着孙子急忙往家赶，到家时妈妈己经睡在堂屋的地上了。我四岁的小孙子叫了一声"太太"，我看到妈妈紧闭的眼睛里眼球动了一下。爸爸喂她的花生乳，她还用手轻轻地把嘴角上的一点乳抹去，她的意识还清楚，爸爸告诉我，夜里妈妈喊难受，爸爸要打电话给我们，妈妈不让她打，说他们白天忙，让他们歇歇，实在不行的话天亮了再打电话。这就是我的妈妈呀，什么时侯都在为儿子们着想呀！我们坚持把妈妈再送医院去看看，一旁的二叔说，不能去医院了，脉已到膀弯子了，赶紧穿寿衣。我真的不相信妈妈就会这样走了。果然寿衣刚穿好，妈妈就停止了呼吸。妈妈，辛苦劳碌了一辈子的妈妈，在她79岁生日的前四天，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妈妈去世后，四乡八邻很多人来看她，送她最后一程。村里负责老龄工作的老同志执意要为妈妈举行个告别仪式。各个组负责老年工作的老同志都来为妈妈送行，在农村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开告别会还是很少见的。我们知道这是对妈妈您的为人、人格、人品的最大褒奖！这是妈妈您最后的风光！妈妈，您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将永远铭记于心！妈妈，您的儿子永远爱您！在火化场看到妈妈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我们弟兄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妈妈"！就这一声，我的喉咙突然失声了。

孙辈们长大了，老人家特别高兴

　　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我都到妈妈墓前，献个花，烧点纸，跪一跪，和妈妈说几句话。妈妈在这里，这就是儿的家呀！尽管阴阳两隔，但我相信妈妈能听到我说的话。今年因为防疫，不能到妈的墓前献花烧纸了，我只能跪对您的照片，诉说儿子心中的思念，天堂里的妈妈，您的病好了吧！天堂应该没有疼痛和痛苦吧？您听到儿子在喊"妈妈，我想您！"了吗？我仿佛又闻到了米面饼的香味了！

妈妈！我想您！

写于庚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