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与别人不一样的父亲——唐柏荣回忆录《岁月》之三

永州记忆

<p>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今年清明的脚步已经一步之遥了,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父亲已经离开人世3年多了。父亲,您在天堂过得好吗?值此清明来临之际,怀着对父亲深深内疚和不安,我真情地写下此文,记叙一个与别人不一样的父亲,用此方法表达对父亲的深深的追忆和怀念。</p> <p>  小时候,先听爷爷后听父亲和母亲陆续介绍家史,断断续续晓得一些父亲来世经历。大概情况是这样的:在我父亲未出生之前,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儿女,也就是说,我有两个伯伯和一个姑姑。大伯(名字不详)在20岁左右的一天夜里,跟着一支从家乡石期市镇经过的队伍走了,一走渺无音声。我爷爷怀疑那支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但后来分析是一支国民党的军队,因为红军队伍没有从零陵和东安经过的历史记载。大伯也许战死沙场了,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有很多。二伯(名字不详)10岁开始长期患痨病(实际上是肺结核,我父亲在八十年代初期也患过),结婚成家后无子无后代,大约在解放前几年病逝了。排行第三的是个姑姑,名字叫唐美仔,她嫁到零陵区东湘桥一个村庄,1960年过苦日子饿死了。她有个儿子名叫克刚(姓氏不详),小时候我见过他,但不幸正要结婚时突然患病死去。我爷爷在40多岁的时候才得到我父亲,但父亲出生以后,家运一直不太好,先后走了四五个亲人,用过去迷信思想来解释就是父亲八字生得大。小时候,有一次我看见父亲和母亲吵架,母亲吵不赢父亲,就气得骂父亲“八字毒”,“克人鬼”。</p> <p> 父亲是解放后1950年参加革命工作的(前一章提到父亲16岁那年因算盘打得好,被南下干部屈永清发现带走参加工作),他先后在东安县财政科(局)、东安县农业银行、东安县金江水库、东安县松江水库、东安县杨江水库、东安县种子公司工作。1981年调入湖南省双牌水库管理局,历任财务科主办会计、副科长、科负责人。时年六十岁退休。</p> <p>  父亲名叫唐守浩,1934年10月农历初九己时出生于东安石期市镇。2016年8月25日凌晨2时50分,因患哮喘引起呼吸道及并发症与世长辞,享年82岁。父亲在40多年的工作生涯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单位领导在他的追悼会上是这样评价的:</p> <p>  首先,他老实做事、淸白为人。无论在工作上还是退休后,一生老实做事、清白为人,信念坚定、无私奉献。全力支持单位领导的工作,服从组织安排,尽最大可能为单位发展添砖加瓦,为单位的发展尽了最大贡献。</p> <p>  其次,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主要从事财会工作,无论做主办会计还是财务科负责人,始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平时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也毫无怨言。在他担任财务科负责人期间,经常带领下属日以继夜的工作,与其他成员互相支持、相互配合,为局财务管理工作提质上台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局财务管理工作多次受到地市有关部门和省水电厅的表彰。他本人以出色的工作深受领导同事的好评,并多次受到有关部门表扬。</p> <p>  再次,他公道正派、与人为善。他一生公道正派、坦诚相见、和蔼可亲。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无论是对领导,还是对下属,他都能始终做到互相尊重,不搞“小心眼”;互相支持,不搞“小聪明”;互相理解,不做“小动作”;互相沟通,不打“小报告”,大凡与他共过事和了解他的同志们,无不为他公正的人品所深深敬佩,无不为他宽容的气量所深深感动,无不为他正直的人格所深深折服。</p><p> 以上是组织对父亲的评价。</p> <p>  下面是我作为儿女在追悼会上的评价:</p><p>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他的童年悲惨凄凉。虽然出生于一位商人家庭,生活不愁,但是一出生就陷入抗日战争战乱之中,从小饱尝了战乱之痛,饱受了颠沛流离之苦;1944年夏天,父亲10岁那年,石期镇上来了一队日本兵,把全镇人吓跑了,然后一把火把镇上所有铺面烧个精光,我家偌大的家产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直到解放初期,家里只剩下五百块大洋,被划成“资本家”成份,随之父亲又蒙受了资本家少爷之虚名的折磨伤害。若按照那时五百块大洋是资本家的规定,现在个个都是资本家。</p> <p>  父亲中青年时代劳苦艰辛。父母生养我们姊妹四个,再加上爷爷奶奶,可谓上有老下有小,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那样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全家就靠他一人的工资生活,他总是想尽千方百计要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他用成把的汗水换成可以供养一家大小生活的柴米油盐茶,他用无数的艰辛劳苦换来一家大小可以遮风避寒的衣服鞋帽袜。他疼爱有加地养大了四个儿女,他悉心关照地送走几位老人。面对任何艰难困苦,他都表现的坚强乐观,豁达大度。他常教育我们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难,只要挺一挺,就自然过去了。朴素的箴言里,饱含的是大道理。这也是父亲留给的我们最好的财富。</p> <p>  父亲晚年生活伤痛悲苦。他不到六十岁就失去了爱他的妻子,一个人孤独地度过晚年生活。2015年秋末,妹妹身患癌症久治不愈先前离他而去。留给他的都是撕心之悲、裂肺之痛。父亲老年慢性疾病缠身。哮喘,白内障、腿疼、痛风等多病缠身,药不断离,但即使是这样,父亲依然以高龄多病之身乐观应对。以上我对父亲的一生评价,基本上是客观的。</p> <p>  私下里,放不上台面的,我感到父亲性格古怪,一句话从不说完,总要留半句让你猜。举个例子,母亲去世后,当时我已经调到长沙工作,几乎二三天就接到父亲的电话,告诉我他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起先我也没有在意,时间久了,才猜出他有意想找老伴了。我猜出他的意思后同意他找个老伴,可他担心姐姐和妹妹反对。找到问题根源后,我做通了几姊妹的工作。父亲找到老伴后再也没有跟我说他这里痛那里痛了。</p> <p>  父亲的老伴姓沈,人很好,他们结婚后一起生活10多年,后来俩人天天吵架,最后闹到离婚。主要原因就是父亲舍不得花钱,每月只拿300元给沈阿姨做伙食,钱肯定不够用。那段时间我每个月至少回去看望他们一二次,每次油盐菜米要买一两百块钱东西带回去。沈阿姨曾经和我谈白,问我: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晓得吗?我装哈说:晓不得。沈阿姨说:你爸爸是天下最小气的男人。沈阿姨接着又问我:你爸爸的特点是什么你晓得吗?我又装哈说:我晓不得。沈阿姨说:那我告诉你,你爸爸凡是有想法,说什么话,第一句是鬼话,第二句话是假话,到了第三句话才是真话。我听后只能继续装哈,打“哈哈”。知父莫如子。几十年了,我何尝不知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拿先前他想找老伴的事来说,开始他跟你天南海北讲一通,然后说他这里痛那里痛,到最后他才表露出想找老伴的心迹。父亲在七十五岁那年鬼使神差地要跟沈阿姨离婚,我们双方子女劝都劝不倒。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父亲小气的问题,而是有其他原因。这件事是我姐姐告诉我的。姐姐说爸爸离婚是因为周阿姨的原因,他想和周阿姨生活了。这个周阿姨年轻的时候是我母亲的闺蜜。她丈夫去世之后大病一场,在冷水滩三医院住院。难怪当时父亲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要我代表他去三医院看望周阿姨,当时因工作忙,我推迟了两天去被父亲骂了一顿。然而,一厢情愿,这个事因周阿姨跟她女儿去长沙定居而告吹。</p> <p>  父亲一生节约惯了,舍不得用钱用米,锱铢必较,一生没有几个贴心朋友。年轻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名叫唐富荣,在东安县水电局工作。有次母亲跟我说父亲的味道,她告诉我唐富荣与父亲绝交的情况。母亲说,大概八十年代初,有次他家发生意外,想跟父亲借几百块钱,父亲一口拒绝人家,从此两人再无来往。还有个我亲眼看到的例子,他的恩人、南下老干部屈伯伯满八十那年生日宴,父亲打电话问我去不去,我说肯定要去,因为他不仅是父亲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我开车接起父亲一起去南华大酒店吃酒。途中,父亲问我去多少礼性?我说至少三千吧,父亲认为我拿多了。我问父亲你拿多少?他说身上只有四百块,我只好帮他把红包多塞进二千六。</p> <p>  父亲跟沈阿姨离婚后晚年请保姆照顾,保姆每个月2天假,每个月没有保姆这两天几乎大部分时间是我管他。因为姐姐那几年把大多时间花在广州和苏州一对双胞儿女生儿育女身上,妹妹发现卵巢癌后一病不起想管父亲已无能为力,保姆每月放假那两天和逢年过节基本上是我管的,在我农庄过的。有一年过年,父亲、弟弟、我,三人在我农庄过春节,我就简单地做了四个菜,那年父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除夕的晚宴中,父亲突然来了一句,说:我出个对联,你俩哪个先对出来再开席。我说,好啊。父亲接着出题说:“一家两代三个单身公四个小菜过年了”。我和弟弟听到父亲出的这个上联后,你看我我看你,哭笑不得。我和弟弟都是离婚已久的单身汉,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再加上父亲也一个人,还真是三个单身公。这句上联把“一二三四”巧妙地融合到句子里,我想了很久直到今天还没有想出下联来啊。</p> <p> 父亲去世前最后两年,身体越来越差了,有时起居都很困难,主要是哮喘病的折磨,一到冬天就死翘翘。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把父亲接到农庄来生活。当时农庄刚刚建成,条件差,加之我也一个人生活,困难重重。这时我想到把酒家开起来,有大师傅做饭菜,父亲应该吃得好。这样,我借了10多万把正屋的二楼装修好,花了三四万添置桌椅板凳及厨房设施,把农家乐开起来了。同时,也把父亲和保姆一起接来生活。刚开始一两个月还好,后来问题出来了。父亲一生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开酒家客人多而且人杂,加之有时客人到点吃饭突然来,工作人员都去招呼客人把他凉在一边,他就不高兴开始发难了。刚开张第一个月,大多是白吃白喝的,因为开张,要请朋友的客,那个月请客大约花了两万多,父亲一生勤俭惯了,对这一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对保姆说:这样开酒家不如不开,再开下去就是个败家子!保姆传话给我,我听后一笑了之。因为我的性格像母亲,喜欢结交朋友,没有二心眼,一生多朋友,再说他们也不是白吃白喝,他们有机会总会带客来。但父亲的老思想一生都转不过弯来,闹着要走,要回管理局(双牌水库管理局)去住,说什么眼不见心不烦。父亲执意要走,我也没办法只好依他,又将他和保姆送走。父亲走后,酒家由于师傅煮菜的水平差,吃不得,客人越来越少,维持了两个月,最后停办。为了照顾父亲开酒家,我亏得一塌糊涂。</p> <p>  父亲回到管理局自己家里生活,身体状况更差,最后到医院住了两次院。住院又厌医药费贵,稍微好转,又闹到要回家。最后半年就在自己家里度过。父亲走那天晚饭我们三姊妹一起陪父亲吃的,这餐饭父亲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东西,气色比前几天还好,我估计他会拖个十天半月。吃了晚饭后因白天去石期市老家为父亲找墓地劳累了一天,当晚又是弟弟值班,我就放下碗筷回农庄去休息了。没想到,父亲突然走了,走的时间好像是深夜2点多钟。我接到弟弟电话一点没有耽误,带着三岁的孙子唐伟然一起往管理局赶。我第一眼看到父亲时,他已双目紧闭了。刹那间,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呆滞地喊着“爸爸,爸爸!”这个时候,突然停电,墨黑的屋里只有我和孙子唐伟然两个人在场,其他人都站在屋外未进来。大约20多分钟才来电,这期间我仍抓着父亲的手,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发虚,我隐隐听到了我心破碎的声音。</p> <p>  父亲走了。走之前没有留下一句遗言给我,是不是留给了姐姐和弟弟什么话,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我知道父亲是带着对儿女的一生牵挂离去的,也是带着对我一些怨言和误解离去的,但我想对在天之灵的父亲说:爸爸,您误会儿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