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湾记事

禅者

<h3>张家湾的日子远去多年了,想起来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一处的天光山色、野树野草,那一段的抑郁迷茫,在我曾是浓烈的深刻的,事过境迁也终不过是生命中平淡的回忆。</h3><h3><br></h3><h3>张家湾在湘西深处,耀学师先住了几月后我才过去。我们住的是林厂的房子,一长排有七八间,我和耀学师各住一间。刚去时没有守林人,后来才来了一个,叫盘佬,比我们大几岁。</h3><h3><br></h3><h3>那一方佛教信仰薄弱,自古是民间鬼神信仰和湘西的巫傩文化揉杂在一起。去镇上赶集,看我们穿僧衣,很多人都不知是干什么的。经常会有山民来参观,也慢慢有些老太婆送点米、油,佛像前放一块两块功德金。没有专门的佛堂,只是耀学师房间供了尊一米多高的观音像。</h3> <p>院子前面的坡地种了很多菜。耀学师农村出来,种菜很内行。菜地下面有一大片的杜仲树,是林厂种植的药材。院子边上有一股细细的泉水,我们找了一个大缸,将缸斜嵌在地里,用管子接水入缸。</p><p><br></p><p>院子是在向阳的山坡上,从公路下车爬半个小时山就可以到。那边的山都是大山,连绵起伏,海拔在一千多米。村落分散,最近的一家村民和我们相隔也有二十多分钟的行程。</p><p><br></p><p>往院子右边下坡,走二十多分钟会看到竹林中的三间土房,住着一对六十出头的夫妇。男主人是县里退休的中学教师。女主人的饭菜做得好,请我们在他们家吃过饭。她会忙活着做一些“斋菜”,把蔬菜沾上稀稀的面糊,然后用油炸。两口子对佛教有善意的尊重,慢慢的结缘些书,他们也会看。</p> <p>往院子左边上山,半个多小时路程住的村长一家。村长四十左右,退伍军人,老婆在村小学教书。他老父亲七十几岁,经常会跑下来观察我们。有次,耀学师把受潮的枸杞晒在院子里,被他看见,就听他在院里边感叹边生气的说:“这么好的枸杞!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枸杞!”我和耀学师只好装没听到。</p><p><br></p><p>一天,村长下來放羊,在我们竹林边抓了一条蛇,他要拿集市上卖,耀学师让他卖给我们放生,他不愿意,卖蛇没几天,他父亲生病住院了,医药费是卖蛇的好些倍。我和村长聊天,我说这两件事或许有联系,他不相信,也就罢了。</p> <p>那一阵用随身听放五会念佛的CD,以至于现在一听到五会念佛我就会回到当时的心境。经常听着佛号漫山遍野的跑,春天的草长莺飞似乎也疏散不了那时沉郁的心情。半月赶一次集,要走一二十里路到山下的小镇,经常是走一段要歇一歇,心轮堵着的痛感让我很不舒服。</p><p><br></p><p>耀學师对吃不讲究,厨房只有油和盐,他说多一样东西多一个烦恼。廚房老是来一只偷吃的老鼠,晚上会钻到在碗柜里偷吃剩饭。耀学师吓唬几次还是没用,他就用火钳子打,结果不怕打,每天晚上照样来。耀学师气愤不过,有次下手重了些,到第二天老鼠还没跑,我走近一看,已经死了。耀学师跪在观音像前忏悔,诵了七天《地藏经》给那老鼠回向。</p><p><br></p><p>山上的老鼠很大,一般都有一两斤一只。山民经常抓了卖,有人在镇上收,说是卖到广东去的。有次遇到一只老鼠从蛇皮袋里逃出来,爬到一个棵树顶上不下来,下面的人又是搖树又是扔石子。</p> <p>守林人盘佬养了一群羊,他自己又经常不在,往往是我和耀学师帮他放出来赶进去,我笑说我们活成了俩个牧羊僧。</p><p><br></p><p>那段时间近距离观察了羊的生活。一般一家只养一只公羊,盘佬的十几只羊也是如此。附近人家的羊有时也会在我们院子前转悠,山下一家有十几只,山上村长家有二三十只。有次村长家的公羊相中了山下一家的一只母羊,挤着挨着那母羊不愿回家,天快黑了,村长用绳子套着强拉着它回家,还是一步三回头,等爬上回家的半山坡竟然挣断了绳索,又跑过来挨着母羊。母羊却无全无视那公羊,一直淡然的自顾自吃草。</p><p><br></p><p>有天,村长家的一只母羊死在了我们院子右边的坡下,正是我们厕所的附近,猜测是吃了厕所里东西。第二天村长老婆说把母羊卖了,那买的人把羊肉裝在自行车后面的竹篓里,羊头放后座上,母羊生的小羊追赶着它母亲的头跑了两里路。</p> <p>我们那院子很开阔,远处的一座高山顶上有个圆洞,洞是两边通的,到一定时候太阳光会从山那边穿过来,远远眺望会有种奇幻的感觉。盘佬告诉我那有洞的山顶上有个小庙,以前住了个女众师父,后来出了事情,呆不住走了。看着盘佬的表情,想着一个人经历的不堪往往成了别人背后的嘲讽,我便岔开了话题。</p><p><br></p><p>那一阵我睡眠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都吃安定片。有一晚吃多了两片,第二天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中感觉耀学师过会儿要到我房间看看,盘佬也来过几次。</p> <p>有个田居士和易居士过段时间会去看我们。易居士会住一星期,帮我们做饭。田居士风风火火,满山跑着给村民烧灯火,山里人都叫她田大妈。烧灯火是民间去风湿的方法,湘西山里的人普遍风湿都很重。</p><p><br></p><p>耀学师有个牛皮癣的病,各种药都试过,也有中医说与风湿有关,田大妈不知给他烧过多少次,还是治不好。</p><p><br></p><p>有一阵他治牛皮癣要去市里看中医,我们住在一对居士夫妇家里。印象最深的是一天拿药回来,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我们俩刚上去就被一位老太太认出,老菩萨一翻好意要让座,她都七十多岁了,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坐,老菩萨又当众掏出二百块钱,要一人供养一百,一车人齐刷刷看着我俩。坚决不要,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站点,我们逃似的下了车。</p> <p>后来彻底离开张家湾也是因为耀学师的病,他为方便治病而回了寺院,我则在外面行走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我在终南山帮他找了一个茅棚,他住了一年多,因为身体的原因还是下了山。现在终南山的道友们依然记得的是他菜种得好。近些年他住师父的寺院,专管种菜,牛皮癣好多了,已不用吃药。他每天念楞严咒,长期挂着止语牌,见到我偶尔会说几句话,在一些人眼里是出家人的标杆,在另一些人眼里觉得是在修无益的苦行。</p><p><br></p><p>算起来,住张家湾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田大妈和易居士已相继往生,现在我越來越觉得人缘地缘有点定数,所谓情随事迁、修短随化,人生大抵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