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期河恋歌

永州记忆

<p>  在他乡异地的集市上,我望着一只肥肥的野兔出神,身旁一位小女崽喊了起来:“快看大鱼呀,还喝着水呢!”听见喊声,我连忙一看:嗬,地上一个大盆里,盆里的水有八分满,几条个头大大的鲤鱼把嘴伸出水面。我挤进去,蹲下来,欢喜地用食指轻轻一触,这家伙“啪啦”一声窜向前去,一头撞到盆壁又急踅回来,水溅了我一脸。“这鲤鱼是塘里养的还是河里抓的?”我问卖鱼的小伙子。“河里抓的。”小伙子说。“哪条河抓的?”“石期河。”小伙子爽快地说。“石期河?”我心中一喜:“是上游东湘桥,还是下游石期镇……”“石期镇呀,你……”我不知道小伙子往下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鱼盆变成了一条美丽的小河——这是我的故乡石期镇旁的石期河啊!</p> <p>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石期镇恰似一幅水墨画。远处是广阔的田野、起伏的山峦、奔腾的湘江,近处便是栋栋街楼屋宇,近的叠着远的,披上一道道色彩,显得格外迷人。哪个不讲自己的故乡好?如果有人问我,你的故乡究竟好在哪里?我肯定回答是那条石期河。石期河是永州境内湘江上游一级支流,流域面积907平方公里。石期河由大石江和马子江汇合而成,大石江源出广西灌阳县的山谷中,马子江源出广西全州县东山瑶族乡的黄腊洞,两条支流在两河口汇合后,一路收容小溪,曲折百余里,滔滔滚滚,奔腾向前。石期河水惟独流到石期镇,河面逐渐开阔,烟波浩淼,白帆点点,河水绿得清澈透亮,除了多雨季节,它总是平平静静的。镇中女崽们最爱到河边洗衣裳,而且总是一边洗,一边唱。水是绿绿的,手是白白的,洗好的衣裳是鲜亮的,晾在岸边的草地上挺好看。</p> <p>  小时候,我姐姐每次下河都领着我。她每次洗完衣裳,总要先洗洗头发,然后给我洗脖子、洗腿。洗好了,再叫我去掐两朵蓼花,一朵挤出水红的汁子,给我在眉间染一个豆粒大小的“眉头记印”;一朵戴在自己的鬓边,然后凝眸水中,让水清亮地照出她的影子……姐姐面对着清清的河水,水中映出她那清秀的面容:单凤眼,柳叶眉,黑辫子,白皮肤。姐姐放开嗓音,唱起镇里一首古老的民歌:</p> <p>  石期河水清又清,</p><p> 小妹住在刘家村,</p><p> 只见河边来打水,</p><p> 隔河少个撑船人。</p><p> 石期河水清又清,</p><p> 河水不如井水深,</p><p> 井水深来也有底,</p><p> 难比小妹情意深。</p><p> 哥哥好比土一堆,</p><p> 小妹就像清河水,</p><p> 用水掺土和成泥,</p><p> 是水是土分不清。</p> <p>  姐姐的歌声回荡在石期河两岸,那些放牛的、打鱼的、开船的、搓衣的、扯丝草的,个个都被姐姐的歌声打动了。</p> <p>  石期河决不是光为女崽们独占,这里也是奶崽们以至全镇人的乐园。</p> <p>  每当夏天,一到黄昏,石期河就开始热闹起来,刚好放学的小奶崽(小男孩)一个个脱掉衣裳,一丝不挂地下河洗澡。清澈透明的水中,波光花影之下,各种各样的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有的调皮地跳出水面,用一条矫健的弧线入水中,有的优雅地摇头摆尾似谈情说爱。大家便不由分说纷纷跳入水中,追逐戏起来,有的潜入水中扎猛子炫耀泳技,有的躲在叶下玩起捉迷藏,有的往荷叶上泼水看那珠飞玉溅,有的便拣成熟的连蓬剥开咀嚼得满口喷香。有的就一门心思痴痴呆果地想捉住几条鱼在手中,但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及,总也逮不到。儿时的欢乐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p> <p>  我爱石期河。多少年来,她一直在我眼前流淌、闪亮。是她美神一样的形象,在我童稚的心底,奠下了爱祖国、爱人民的第一块基石。是她从我儿时起,就激起我一层又一层追求真、善、美的感情的波澜。记得有一年东安一中放春假,我一路小跑,从县城学校赶回家。当我赶到石期河边时,太阳刚刚冒红。三月故乡的石期河,是那样的秀丽;三月故乡的田野,是那样的清新!我陶醉了。我写了一首《石期河恋歌》,记得第一节是这样的:你看小河多漂亮啊,水灵灵的小模样呀;麦绿两岸发辫美啊,蓼红水边鬓角香呀。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给小河听。小河笑了,我也笑了。倏地,我又觉得这诗写得不好——不真,说“两岸”都是“麦田”是不对的。</p> <p> 石期镇西面靠着狮子岩,狮子岩对面是一片沙地。在山岭和沙地之间,石期河从南向北穿过石期镇,然后缓缓流进湘江。靠镇东边岸上,长着一片柳树林。在树林和村庄之间,嵌着的不是麦田,而是一片随河而弯的菜园。对岸,穿过柳林,才是一片上百亩的平展展的稻田。两岸绿倒是很绿的。这是因为石期河日夜用碧水涂染,使得菜园青翠欲滴,稻田碧波无垠。</p> <p>  诗是有些不真,改起来又觉得挺难。但转而又想:写诗不是照相,干嘛一定要改得那么逼真呢?</p> <p>  “好鱼呀,大叔,你去过石期镇?”卖鱼的小伙子一句话,把我的思绪从小河边拉了回来。旋即,又送回到河边。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与石期河一别十余年的一个日子里,我当兵退伍回地方还没安排工作时,预备了两个鱼钩和一包雪白的尼龙丝线,我想回家以后就坐在石期河边,把这丝线连同我对石期河的无限情思,轻轻地放进河里。</p> <p> 那天上午我终于回到家乡。母亲正在屋里用脚盆洗衣裳,眼神里含着愁苦,我急忙走到母亲身边,接过母亲手里揉着的衣裳。啊!这时我才看清楚:脚盆里盛着的水,是一盆泥巴一样的脏水。“洗衣怎么不去石期河里洗呢?”我惊诧地问。“河水浑了。”“啊?”我不明白:“河水怎么浑了?”我脑袋“嗡”地一声,便三步两步奔出家门。一路上,一个声音在脑子里不断地喊:“石期河哪儿去了?”“石期河哪儿去了?”我来到石期河,不,我是站在她的墓前:是的,石期河没有了——水不再清净了,黄橙橙的,因而鱼儿也没有了,红蓼、绿蒲、树林、菜园,还有那欢乐的一个个洗衣裳的女崽们都没有了。石期河已经被埋葬了!上游大堆大堆的锰矿碴土倾泻河里,掩埋了昔日的一河金水……我仰望苍天,悲愤至极,热泪从双颊滚落下来。突然一阵“嘎嘎”的叫声,把我的泪眼引向黑沉沉的河水,只见一群鸭子还在这一片浑水河里扑楞着翅膀。啊!这群水的忠贞的恋人,水早已死了,它们却至今不肯离去。由鸭子扑水的启发,我从兜里掏出那包雪白的尼龙丝线和两个鱼钩,轻轻放进了这个唯一能给鸭子和我带来些许慰藉的污水里。</p> <p>  回到家里,母亲问我:“到哪里去了?” 我半天才答:“到小码头河边看了看。”母亲伤感起来:“唉,石期河太可怜了,一河清幽幽的水变得如此混浊了。”母亲叙述起石期河这些年来的不幸遭遇连连叹息。……之后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母亲随父亲把户口迁移到零陵。不久,我也退伍到零陵工作。回故乡,一年难得一次,去也匆匆,回也匆匆。从此,在我的心目中,石期河早死了,我的故乡也暗淡了。</p> <p>  “大叔,你想什么呀?还买不买呀?”小伙子望着我说。“啊,买,买。”我恍如大梦初醒:“来,小伙子,拣大的称两条。”小伙子一面抓鱼,一面往我脸上直瞅。接了鱼,付了款,我这才告诉他说:“我也是石期镇人!”我告诉他我曾经做过新闻记者,多年为家乡母亲河遭遇污染奔走呼吁过……,小伙子一听,一双大手忽地抓住我一只手:“大叔,这鱼不要你的钱了,送给您吃!”“为什么?”我忙问。小伙子心情愉悦地说:“这几年,政府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加大河道整治,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石期河已打造成‘水清、河畅、岸绿、景美’的生态河。石期河水由浊变清也有您一份功劳呀!”</p> <p>  我是喝石期河水长大的,因而对石期河情有独钟。岁月悠悠,往事悠悠。&nbsp;如今故乡的天空变得格外湛蓝,空气变得格外清新,阳光变得格外灿烂,石期河更是变得格外的明净清澈。因而,任时光飞逝,任岁月蹉跎,我对家乡母亲河----石期河的思念和眷恋永远不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