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秋千……

毛歌

我曾经在伊甸山下面的一条无尾小街住了九年多，开门就可以见山，这对于我这个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生命的奖赏，是看得见的福分。我常常站在门口，伸出双手，那个圆鼓鼓的山头就可以落在我的手心上。如果告诉你，我可以双手捧着一座大山，你一定不相信，但是，事实上，我是做到了的。确信一份丰饶的想象力可以让一个局限狭小的世界变得无边无垠，这种联系增强了我对伊甸山的了解，九年多，除开特别的时候，我都会走到山顶。那些早已为路人准备好了的山路，讨我的喜欢，而让我有一种心灵探索精神的山路，则会是另外一番情景。为了蔓生的金银花，我会深入没膝的野草，让它们的末梢刺激我的身体。为了捡拾刚刚好被侧柏树的落叶覆盖的野核桃，我可以绕过好几个缓慢的山坡，而独享丛林的静谧。

朝南的山坡总有茂密的森林，而北面则要荒芜一些。我记得读中学时候语文老师会反复给我们讲“山南水北”这四个字，当我散学回家，就会真的站在樟树岭的前面，看看哪一面的森林更加茂盛和充满生机。我将这种来自于经验的智慧，分享给了我的女儿，让她知道一种文化的传承生活经验的获得常常需要自然的支撑，这种方向感会帮助我们找到适合生存的地方。后来她去江阴旅行，去信阳看看那里的茶园，我就告诉她，江阴的“阴”和这个地方所在的位置有关系，江阴在长江以南，山北水南就是阴。我得让她不至于知道了一个地方而忘记了这种要命的地理位置的意义，明晰自己的方向实在是我们到达某处之前更重要的事情。

伊甸山朝南的松林腹地有一架极其简单的秋千，两根结实粗糙的绳子悬挂在将近二十米的松树枝上，能让人坐着的就是一块横穿在两根绳子之间的木板，结实得令人放心。我给它一个很独特的名字“野秋千”，一个恰好的斜坡可以帮助任何一个人有一种不费力气的跳跃，一旦坐上去，这种顺势的力量会让你尽享荡秋千的快乐。人类创造一些单纯的游戏远胜过于我们今天需要通过软件和购买来享受的游戏 ，在森林里荡秋千，不需要任何一分钱，那是自由的，任意和任性的，你可以停留在半空中，在最后即将停止的时候，有一种慢悠悠的感觉，阳光不再像刚才那样从松树的枝叶间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你眼花缭乱。来自于旷野的阳光和来自于夜晚天空的星光都拥有一种自在的本性。你在电脑屏幕上看见的星光被过滤了，而阳光有一种虚假的样子。

相对于伊甸山的野秋千来说，往北大约四十多分钟的地方，有个很小的叫做蒲河的村子。一条河流，一棵老橡树，造物主安排了橡树强壮的树枝斜伸到河流上面，浓荫密布，河流在这个地方变得光影恍惚。我很多次在夏天造访这个村子，几个小朋友光着身子荡着秋千，随后就松开绳子，故意落在水里。水花和他们的快乐几乎是这个村子整个夏天的主旋律，远处是大人喝着小麦胚芽味极浓郁的啤酒。小朋友很明理，知道你来了，就会让你来荡，要是你荡得不好，他们其中的一个就会站出来给你示范，从木桌上猛然起跳，秋千就会瞬间飞扬起来。我鼓励我所有的朋友都应该终生荡秋千，如果你以恐高或者血压的问题来拒绝，我得告诉你，你因此丧失的人生快乐，那种足以让你轻盈的幸福之感，远比你在股市上损失金钱的代价更加。然而，我们今天这个社会的问题是，我们一直耿耿于怀股市的起伏或者银行利率的变化，而对于一架秋千荡起来的喜悦却保持漠视。我很多时候听见荡秋千的孩子高兴地喊她的妈妈也来荡，结果她妈妈直接回答“妈妈有事，在忙呢！”那么，你的忙和孩子一起荡秋千的快乐，哪个更加重要呢？我们很少思考这样的问题。

实际上，荡秋千和我们的年龄一点关系也没有。我鼓励一个七十多岁的叔叔荡秋千，他来自天津，身体还可以，我给他描述这种生命荡动的活力，并且让他分享出去。“衰老是一种流行病，一种不必要的病。你染上它，是因为你在年轻时就相信老年人是不中用的。”

我有个知心的朋友，大约35岁，她宁愿看着自己的孩子荡秋千，而不敢再试。她觉得那是孩子的游戏，是童年的记忆。我用最好的话语讲述那些漂亮的光影是如何花朵一样洒在她的脸上，短头发和宽松的裤子正适合荡秋千，她还是说“不要”，而我偏偏说“要”。我们就这样顽皮地讨论了一下，要知道这种感觉本身就像荡秋千一样，于是她同意了 ，她的两个可爱的女儿使劲鼓掌，那个小的刚刚两岁的女儿，因为鼓掌时候两只手掌总是错位，而稍有停留，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鼓掌的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用劲推了一下秋千，她在半空中犹如一只春天的燕子……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