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对清明的记忆,是从八九岁的时候开始的。</p><p> 外婆手巧,清明节前好多天,她就买回来红、黄、绿、白各种颜色的纸,剪出五彩的纸串。在乡俗里,把这纸串拉长,挂在一根树枝上,再把树枝插入坟头,就是给死人做了一把伞。从她开始剪纸那天起,她的眼里便天天含着泪,因为在给祖上准备伞的时候她还得给她的女儿剪一把伞,一刀刀,都剪在她心上。</p><p> 清明那天,外公扛着锄头走在前,我和弟弟跟在后,去给外公的祖上扫墓。扫完墓,外公径直回家去,我和弟弟,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提着竹篮,往另一座山脚下去,那里埋着我的母亲。</p><p> 一年时间,草木长得很茂盛。好在我和弟弟从小做农活,一个使锄头,一个使镰刀,在母亲坟头除掉杂草,清理水沟,再培一点土,也不很难。做完这些,我们从竹篮里轻轻拿出伞来,从灌木丛里精挑细选了一根漂亮的树枝,把伞牢牢绑在树枝上,再把树枝稳稳地插入坟上的泥土里。然后,我在碑前焚起一堆纸钱,弟弟在旁边点燃鞭炮,我们在碑前拜三拜,嘴里喊上一句妈妈,不由得就哭起来。母亲死后的很多年,年年如是。</p><p> 渐渐长大,悲伤渐渐淡去,对母亲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每年清明扫墓,我常常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 </p><p> 曾祖父晚年瘫痪在床,后人们轮流照顾起居,轮到我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很郑重。那时候农村生活艰苦,吃肉是奢侈的,母亲常常给曾祖父单独准备肉食,有一次,她用高压锅给曾祖炖肉,不小心被锅里的蒸汽烫伤了脸,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脸肿了好几天。还有一次我看到她端着一碗什么炒鸡蛋去喂鸡,我问她,这么好的菜,怎么拿来喂鸡?母亲说,这是给曾祖父做的新鲜菜,以前没吃过,怕有毒,先喂鸡看看能不能吃。母亲对奶奶也很孝顺,家里有好菜,常常先盛上一碗端去给奶奶。母亲死后,奶奶一说起她,总是抹眼泪。</p><p> 很多人说母亲走路带风,其实是说母亲手脚麻利,做事利索。母亲在外是一把好手,田间地头,一手包干,还能帮着父亲开采石矿,赚钱养家。她在家里,也是个能干的主妇,我家虽然简陋,但总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一旦有闲,她就坐在缝纫机边,给我们做衣服,做鞋垫,小时候,我和弟弟全身上下,一年四季的衣物几乎都出自她的手工,连我上学的第一个书包,也是她亲手缝的。</p><p> 她是慈母,也是严母。弟弟天性调皮,谁都不怕,却不敢违拗母亲。我从小听话,很少被母亲训斥。有一次看到很多小朋友在爬梯子,一时玩性大发,便不顾危险要加入,母亲不准,我心想母亲平时从不骂我,任性一回无妨,不想母亲马上铁青着脸,竖起手掌要打我,从那以后,我知道母亲说一是一,不能违抗。母亲对我的学习要求也很严格,检查作业,辅导学习,从来不放松。有一次我因为作业没完成而被留校,回家以后,到了家门口,我久久不敢进门。母亲总是对我说:你要是有好吃的、好玩的,别人都可以抢了去,但你要是把书读到肚子里,谁都抢不走。母亲死后,求学路上,我虽然吊儿郎当走了很多弯路,但这句话我却一直牢牢记着。</p><p> 母亲走的时候不到三十岁,如今,她已经比我年轻很多了,但每每站在她的坟前,我觉得自己又成了小孩子,还在受着她的教诲。虽然我上了大学做了老师,母亲若泉下有知,应当会感到欣慰了,但我知道,若母亲一直在身边鞭策着我,我必然比现在有出息。她一去,我便松懈了,至今想来,依然有愧。但我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她的血,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我的榜样,我会努力做一个像她一样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