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深处送君归

微尘

二十年过去了，犹记得大学教授古代文学的老师讲《送孟浩然之广陵》，讲至“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那生动形象的语言，活脱脱勾画出送别的具体可感的画面，仿佛身临其境。打那一刻，我在心里认定，送别就该是这个样子。它不是李叔同连天芳草山外夕阳晕染出的落落诗意，也不似柳永泪眼执手无语凝噎般凄凄伤感，更不是高适前路知己天下知君的慷慨豪迈。 　　送别对那时的我而言，还停留在遥远的记忆里，并无多少刻骨铭心的体验，只觉得车马很慢，时光很慢，送别也是慢的。虽然它一直在那里，但于我而言，似乎还是一个抽象的语词，时间久了，甚至还心生一丝向往，也希望有那么一天，来一次庄严珍重的送别。当走过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才真切体会到离别里苍凉的人生况味。 　　眼下，送别，成了这个庚子年的春天最残酷的注脚。 　　三月二十四日，早上九点，接到爱人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姨夫肝癌在市中心医院走了，终年五十九岁。 先前听爱人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寒暑假都是在小姨家度过的，姨夫打小就疼她。如今，爱她的那个人永远的离开了不在了。 来到医院六楼的重症医学科，远远就听到爱人和小姨痛哭的声音，我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忽然发现，两个月来，爱人头上的白发疯长，简直不忍直视。英雄迟暮，美人白发，平生悲味深浓，莫过如此。爱人虽非美人，但那一头平添的白发，一下子让我想起朱颜辞镜的悲凉，落寞涌上心头，痛意徒生。 　　一个星期前，爱人和姨夫通话时，人还好好的，可转眼间，就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爱人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低沉着说，早上八点五十七分，我看到姨夫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在姨夫生命的最后一刻，沒有一个人陪在他身旁。 　　世界竟如此滑稽，如此凶顽，你所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你的身旁悄然而逝，而你，却无能为力。看着撕心裂肺的爱人，还有小姨，我不想安慰。迈过炽烈的夏，走进悲凉的人生的秋，我是清楚的知道，生活的至痛，你必得经历和承受：从痛哭的长夜到无语的黎明，从大梦一场的淋漓惊心到平生知味的苍凉苦涩，这一路走来，没有人能够真正陪伴。 　　想起半月前，我在丰润园小区帐逢值守的情景。一名河南籍的中年女子，面对着视频号淘大哭。弥留之际的老人躺在床上，轻轻呼唤着孩子的名字，不肯闭眼。而她，却由于疫情封城，不能见父亲最后一面，送父亲最后一程，那一声声惨烈的哭声至今仍回响在我的心头。这个庚子年的春天，我深味了送别的苍凉。 　　二十三日，下午四点半，丰润园小区门口。一位身着警衣的女子驾车出行，按规定需扫码。当她拿起手机，我才留意到，眼前的女子，看上去约摸四十二三岁，清瘦柔弱，一身警衣英气逼人。没等我开口，她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从一月二十三日到三月二十三日，整整两个月了。 “怎么啦？”我问道。 “已是两个月没回家啦，爱人是一线医生，吃住在宾馆，孩子寄养在姑妈家，我也在抗疫一线，寄宿在单位，今天第一次回家，准备给孩子送点衣服去”她感叹道。 “辛苦啦”，沒等我说完，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姐姐竟然连声说了三声谢谢。 车子开动。那一刻，不经意间，我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珠。这个多难的春天，白衣执甲的天使，逆行千里，驰援湖北，挽城市于危亡，救黎民于水火；一个又一个的凡人，默默忍受着至亲分离的苦涩，坚守在岗位。 　　这个惨烈的春天，因为彼此的坚守，而多了些许温暖。 繁花夕阳的尽头，看着小姐姐渐渐消逝的身影，我突然感觉到，目送是如此苦涩，竟又如此幸福。 　　三天后的二十六日，得知亲人要走，我一早来到酒店。 站在一颗刚栽下不久的樱花树旁，和来自贵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王莹、仁华、春燕合影，那一刻，感觉就是这个阴郁的三月最美的风景，焦灼彷徨的内心从未如此安稳。 　　八点，人潮涌动的凤凰广场，春草丛生的洋澜湖畔，一场盛大的离别在低沉感伤的乐曲中缓缓拉开。巨大的露天屏幕上，无数英雄的身影，从容走来，书记饱含深情的语词点燃离别的情绪，前来送行的人们和亲人耳语，拥抱，合影，眼里含着泪珠。广场中央翻飞的旗子舞动成红色的海洋，我在流动的殷红中穿梭，和爱人并肩战斗的故人不期而遇。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情深不负，这个春天格外有情。一早，阴雨如注，待到送别仪式开始，春阳露出笑脸，仿佛是为这一日离别探头。待到故人乘车离去，送行的人群散开，复又风雨卷来。 　　我行走在漫天的风雨中，不悲不喜。 王莹，王玲，袁敏，胡爽，仁华，春燕，媛媛……我爱人的战友，我的亲人，一个个亲切可爱的身影，仿佛在向我走来。 “认识你们真好，要不然，将是万分遗憾”我说。 “认识了就不是遗憾”你说。 　　这个烟花三月，这个多难的春天，因一场遇见，变得如此温暖美好，我奔涌于心的情感，因一场相识，从此找到安放。 　　可要记得彼此的约定呀，等到下个烟花三月，等到每一朵山花绽放，为你，为我，不负春光，不负诗！ 文字：微尘 2020年4月1日花草图片：涂亚敏邱新华高红娟文字原创，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