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拾遗]之六 谁知身上衣,缕缕都不易

水彩

<p> 往事如烟一路去,打扫去路得遗句。</p><p> 拣起仔细瞅一瞅,骑马追烟还有续。</p><p><br></p><p><br></p><p>"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自古以来人们都深深懂得粮食的宝贵,其实,"衣"的得到比之粮食还要艰难些,可以说"谁知身上衣,缕缕都不易"。咱也不去考证上古时期的兽皮衣、麻葛衣,只说说今天的棉花。</p><p>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新疆兵团农场,用那些硫酸处理过的棕黒色的棉花种籽向大自然换来了雪白的棉绒。从春到秋六七个月,其间经历了20多道环节,30余次作业,这些环节包括:施基肥、犁地、灌赤地、平地、耙地、处理棉种、播种、补种、开毛渠、定苗、解放苗、锄草、中耕、土中追肥、叶面追肥、浇水、打药、打顶、打油条、脱裤腿、拾棉花、运棉花到加工厂、捡残留薄膜、砍棉秆、运棉秆,种植棉花的艰苦、复杂、辛劳程度远远大于种植小麦、玉米的4、5道环节,7、8次作业。当年在农场,只要提及棉花两个字,反映在人们头脑中的就只剩一个字一一苦。这个体验可不光是处在种植一线的连队农工才有,而是包括了农场的每一个人:从办公室文员到工、交、建、商、医各行各业的职工; 退休人员;中小学学生。</p><p> 那些年,八十九团的种植面积十余万亩,其中棉花种植面积七、八万亩,而农业一线直接种地的农工才两千多人。之所以人均种植面积能达到近百亩,都是农业机械的功劳。可偏偏棉花种植中的好几个环节,机械使不上劲,还得人工来干。比如解放苗(棉籽在薄膜下出苗后,要把薄膜抠一个洞让棉苗露出来) ,打油条(去除不结桃的徒长枝),打顶(每一株结够了七八个棉桃后,还在生长的嫩尖要掐去),脱裤腿(去除近地面的老叶片)。最要命的就数收获环节的拾棉花了,所有的机器全都干瞪眼,只能由人工来一朵一朵地拣进袋中。</p> <p>  六七十年代,棉花种籽是直接播在土地上的,进入八十年代改进了方法,播种的同时覆盖塑料薄膜。由于透光的薄膜能起到保墒、促温、抑草的多重功能,一时间此方法遍地开花,所有的农场全都采用了。因薄膜外购的不易,八十九团还因此自己办了薄膜厂。</p><p> 棉苗在薄膜下长至十来公分高时,就要把它露出薄膜外面来,否则早期对棉苗有利的因素就会转变为害处了。这样一来,棉花管理中就增加了一个环节一一解放苗。棉苗露出薄膜后倒是解放了,但解放苗的人却被那小小的棉苗困在了地面上。初干此活的农工们忽然发现,原先的累活是人工割麦子,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敢情解放苗比割麦子还厉害呀!贴着地皮的柔嫩棉苗,上有薄膜,得小心地用根削尖了头的筷子把薄膜挑破,还得帮它伸直腰探到薄膜外面来。这个活,你弯腰干也行,蹲着干也行,总之一句话就是累得慌,偷懒还不行,一天还有三亩地的定额呢。而到了该解放苗的季节,基本上进入五月份了,其时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太阳也兴致勃勃地来助助威。干了一天回家,其腰也酸酸,其膝也僵僵,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这样子连续干上半个多月,啧啧,其味也苦苦!</p><p> 人就有这个本事,遇事变通,趋利避害。这样干咋行呢,于是人们纷纷发明创造,想办法改造工具。有人用长树枝来代替短筷子,还有人用长铁丝,有人把铁丝一端弯出一个双钩来,双钩从棉苗两旁同时一勾,就挑破一个洞露出棉苗来,还不伤苗。也有人用铁丝弯一个单钩,把头磨尖了,在棉苗周围转圈一划,也能挑出一个小洞,效果一样。又把铁丝上端捏手部位再多弯一道,做出一个宽五六公分的把手来,人就可以不弯腰或略弯腰。这个工具的改进大大地减轻了劳动强度,后来这样的铁丝单钩就定型成了解放苗的标准工具,于是把人工的累活之最又推还给了割麦子。再后来又有大改进,把播种、覆膜、打洞三个环节的作业用改造过的播种机一遍完成,更是彻底取消了解放苗这个环节。</p> <p>  棉花的收获,在棉花的整个生长管理环节中最突出也最重要。它的特点有三:首先是收获期长,从八月下旬开始到十月中下旬,从棉株青枝绿叶甚至还在浇着水就有吐絮的了,直至棉株全部枯死,时间跨度近两个月,占到整个生长期的四分之一强。</p><p> </p><p> </p><p> 棉花收获的第二个特点是劳动强度大。除了棉花运输外,全靠人工。凡是拾花者在那段时间里天天都是两头不见太阳,一天十三四个小时,两顿饭都在地里吃。就那样的拼命干,有些年份还会拖到上冻时节,在雪地里拾棉花不需要特别的运气。冻得双手通红,也不能戴手套;每拣起一朵棉花,还得加一个抖雪的动作;双手湿湿,胸前的棉花袋也湿湿;远远看去还以为这块地的棉花不错,拣几朵才知道是雪骗了你;没想到,这个棉上加雪要比那个雪上加霜厉害得多,因为许多学生在地里冻得哭。</p><p> 棉花在当年的团场名声如雷灌耳,亏损了许多年的兵团农场就靠它再加承包经营的方式,扭亏为盈了。可棉花到底怎么拾呢?那就让我们找一块正在盛开的棉田,进去体验体验,顺便再看看别人是怎么拾的。</p><p> 棉花虽然叫花,收获的其实不是它的花,而是棉桃成熟后裂开果壳,露出了种籽外面裹着的长长的绒毛,因此看起来像一朵花,农业术语叫吐絮。真正的植物形态的花,早在六七月份就已开过了。</p><p> 八月中下旬,整个棉株还在生长,绿叶间可以见到青色的成熟度不等的尖嘴棉桃,而较早结的棉桃已经开始吐絮了。有开的就要及时收获,因棉绒怕雨水怕尘土,污染了的等级会下降。所以棉花是在近两个来月中陆陆续续开的,这也是当年难以实现机械釆摘的最大原因。陆续开就得陆续拾,所以收获期很长,很麻烦,需要大量劳动力。但是谁让它那么值钱呢,一斤棉花抵得上十几斤粮食的价格,难也得往前冲。</p><p> 站在盛开的棉花前,怎么还不让动手呀!好,好,这就开始。你看这一朵五个瓣状的绒花,向四周张开着,你伸手把那五个瓣往中心收拢,抓紧,一扽,五瓣绒花就下来啦。你胸前不是挂着个类似厨房围裙的棉花采摘袋吗,下部有个大兜可装五六公斤棉花。</p><p> 快手拾花大多是双手同时拾,用嘴叼下沾在绒上的残叶,这功夫不容易。一双眼睛要提前看准各朵花的位置,而两只手则是一起一落,又稳又准地快速抓取棉绒。有时候棉絨较紧,一次扽不干净,还得二次再抓,这就浪费了时间。最高的日产量,我只记得有一个叫李巧玲的,一天拾了180公斤!可能还有更高的。但这是个不得了的数字,我这双手得四五天都不一定拾到。慢手拾花,只用一只手抓取,还忙得不行,这个活儿不同的人表现出来的差距太大了,一天只能拾二三十公斤的大有人在。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凡快手几乎全是女人,大老爷们在这个战场上,只能认输。</p><p> 拾棉花只能用弯腰这一个姿势,蹲着没法灵活移动身体,而站着,那就只有干瞪眼了。弯一天腰,而且腰里还像怀孕似的挂一大坨棉花,到傍晚时,真的是十分二十分的累人!全身跟散了架似的,赶得上割麦子了。但连着干一星期后,感觉就会轻松些,休息了一年的腰人人都得从新经历这个初适期。所以老手们往往会嘱咐新手:别怕,一个星期后就没事了。</p><p> 因为新疆产的棉花品质好,出口很受欢迎,但外商要求高,规定棉花中不能混杂头发和化学纤维,棉纤维虽可以,但不能带颜色。一时间,人人都戴起了白棉布帽,以防头发掉落。原先大家都拿个大化肥袋来装棉花,也都改为特制的白棉布大口袋。抬眼望去,棉田中晃动着顶顶白帽,地头上堆放着个个大白袋,映衬着大片的白棉花,远处的高山顶上还能见到白雪,啊,此景只应新疆有!</p><p> 拾花的手,伸向棉枝间去寻找棉花,一天下来,在枝叶间进出几万次,从早期较为柔软的绿叶,到后期枯死后硬得扎手的棉枝与长着五个尖嘴的棉壳,那双手即使是铁打的也该磨去一层了吧。所以拾花者手上有几个血口子,手皮糙得像砂纸,都是寻常事。有许多人在几个常用的手指前端缠上胶布,有如一位古筝演奏家。是的,他们是演奏家,他们是在几百亩的大地上,上千米长的棉垄组成的白色琴弦上,由数百个人努力合奏着那首叫做霓裳的大曲子。</p><p> </p><p> </p><p> 棉花收获的第三个特点是劳动力缺口巨大。每年的拾花季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而焦点就在劳动力。本团的劳动力已经多次挖掘,榨干到没有一点余地,农五师师部的许多单位也纷纷下团场来帮忙;本团的和师部的学生都有十天半月的拾花假。有一两年,八十九团甚至把幼儿园大班的娃娃也弄去拾棉花,但由于正作用不显,副作用蛮大,一天拣不了几斤棉花,管理娃娃倒费劲不小,出点小事故还招致家长意见老大,后来只得作罢。从这件事你可以看到,农场领导当时的苦衷,但凡有点儿办法,也不致于对五六岁的娃娃打劳动力的主意。</p><p> 任何东西一紧张,就会引起哄抢,劳动力也不例外,抢人之事处处在发生着。承包户们,每天的主要任务除了准备伙食外就是到处去找人了。去向连长要人,不公平不妨吵一架;有路子的,到学校去要人或到团直单位去试试;没路子的,如有亲戚数人来帮忙总胜过无。承包戸们还有一个古老的杀手锏一一把每公斤拾花费从1角5分的市场价再上浮1分2分来吸引人;还有的招数就是宣传自己的棉花长得好,没有草;实在不行,甚至标榜我家伙食如何好(在谁家拾花,主人必定管吃,外来工管三餐,本团的管一餐或两餐)。团与团之间也在抢人,除了到师部去要人外,还在交通要道处设点招人。如有职工介绍来内地的人,还有奖励。一到秋天,平时被忽视的底层人员,好像被龙涎香熏过似的突然招人喜爱起来。</p><p> 即使这样,拾花的劳动力还是不够,不够!大约八十年代初,出现了去内地招工的方式,每年有十几万人从四川、河南、甘肃、陕西等省分远赴新疆来拾棉花。我曾于1996年去甘肃陇西负责接一批拾花工。那是兵团统一发出若干趟专列之一,接回来一千多人,分配给十几个连队。</p><p> 那些个陇西人来到八十九团,说了这么句话让我惊呆了,他们说,你们这儿好呀,井里的水可以随便用!我隔些时间得去看他们一下,看有什么问题要解决。他们跟我说,这里的白面馒头可以放开吃,就是不给我工钱我也愿意在这儿干。原来在陇西,他们一年的口粮一大半都是洋芋。到拾花结束时还得用专列送他们回去,在火车站,我见有许多人都满脸喜庆地扛着一个个面口袋,里面装满了承包戸送给他们的馒头。也有人穿着主人送给他的衣服,说一个多月胖了好几斤。许多人都高兴地跟我说,明年一定还要来八十九团拾花。甚至还发生过这么件趣事:有个姑娘说,她不想回陇西了,要嫁在八十九团。我說这事儿不行,我接你们来多少人,回去要如数交给县里的。她听了十分伤心,我后来给她个建议,我们还是先送你回去,你实在想要落户八十九团,你回到陇西后再来,那我们就管不着了。过了一个多月,五连的连长告诉我,那个姑娘真的又回来了,正在准备结婚呢。</p> <p>  今天的兵团农场已见不到上面这些现象了,棉花成熟不一致的难题解决了,再用上落叶剂和植株矮化等方法,全部改用摘棉机来收获了,大大地解放了人力。</p><p> 某些社会现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但落到当时人的身上却是一生。</p><p><br></p><p> (图片来自网络)</p><p><br></p><p><br></p><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