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有人说,初中中专和中师,是一个拔苗助长的现象。很不幸,我也是被拔起的一棵;很幸运,我拔而不死。虽然未长成丰硕的庄稼,但也未变成有害的稗子,勉强算作秕子吧,虽然我是秕子,但我自豪。那个年代,祖国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能有我这样的秕子,她也很满意。</p><p> 其实我是可以上高中的,初三毕业我莫名其妙地被旗高中录取了,本来已经到了学校,要报到上高中了。可一种极度的不适感,和对自己中考只有12分的英语成绩感到的恐慌,于是和父亲说:我还是补习考中专吧。父亲很乐意我这个选择,回到乡里念书供我还轻松些,并且我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成了补习生,而我总不能当逃兵吧。</p><p> 那年补习班扩招,一下子把原先的一个补习班扩成了两个补习班,把前四届的补习生和我们的应届补习生压缩在一起。120多人,年龄差距在1-----5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胡须的、有胡须的、没隆起的、大隆起的”,坐在一起都是同学,都要听一样的课,都要在下一年的考场中拼杀。有刻苦的、有聪明的、有混日子的、有拼了性命的,这样的一群人在一个大锅里,这是一道什么菜?</p><p>大烩菜</p><p> 如果说新民中学食堂半斤面捏吧的大馒头,是一个风景,大烩菜才是一道永不改变的“两菜一汤”——土豆块是硬菜、白菜邦软硬兼施,有几点油花的咸盐水就是汤了。馒头是百家面的合成,因此综合了味道的多样性,最终形成来了略带脚汗味和书生酸腐味的多味面点。烩菜虽然只是“两菜一汤”,也是奢侈品,能吃起的同学不多,一部分同学干脆不吃;一部分同学把吃菜的饭票换成了纸烟;一部分同学两人合吃一个菜,准确说那不叫吃,只是蘸,掰一块馒头杵在菜盆里一蘸,每人蘸三五下就没有了。</p><p> 土豆块、白菜帮和咸盐水,也算大烩菜的话,比起四五届学生压在一起的补习班这道大烩菜就逊色多了!老补生和小补生就有明显的气候线,班里总有几个武功高深的年长大师,华山论剑年年失败,但在这个不大的江湖总能执掌一方:某老师讲的不对,某道题如何如何解,我的复习资料是全国最难的,我的课本早撕了——那破玩意儿老子背会了。也有谦虚的前辈,还向后生讨教问题。也有想考考后生的武功大师,一不留神被后起之秀尥起的蹶子踢得面红耳赤。</p><p> 还有一道气候线是男女生的封锁线,住宿是高压线逾越不得,教室里的气候线基本也是刺儿丝网,不完全是封建,更不是不懂,恰恰是因为懂了——有些刚懂,有些大懂。大家都知道,爱情是个魔咒,一旦被感染,治愈率几乎为零。不是死回家一起种地,就是一个成了陈世美一个成了秦香莲,这会儿的包公就是现实,大笔一挥,爱情去死!于是,在选同桌时,没人敢和异性坐在一起,大家都选自己合得来的同性作同桌,还得选版图。因为教室里早已形成了几块版图,长头发一块,年长大师一块,后生小辈一块,各自为政,每个版图都有自己的语言,跨越了版图的交流算是外交了。</p><p> 这才是精致的大烩菜,种类多颜色齐,味道多不混杂!</p> <p>我的星期天</p><p> 为什么这样讲,因为要讲我了。我们的星期天叫“礼拜”,这样的叫法我想是泊来的吧,和洋车(自行车)、洋钉(铁钉)……是一个祖宗。我们学校大都是住校生,考虑大部分靠11路公交车回家的同学,我们过大“大礼拜”,就是两个星期合并在一起——上11.5天课,休息2.5天,我们本来只能休息2天(当时的工人阶级国家干部每个星期休一天),其中的半天时间是路途补助。我一般是两个大礼拜回一趟家,只是为了洗衣服并大规模逮捕shi子,还要带下一个月的饭钱。有个梦想就要实现了。在学校里一直没有体验过吃饱的感觉,我下了决心——吃顿饱饭,于是和一个与我同流合污的家伙(吴艳花,男的),两人订了4个馒头两份菜,在打饭时,因为人少,大师傅叫我们自己打,既然是自助,我们就毫不客气,一人挖了一大碗菜共拿了五个大馒头,半斤大的馒头,一个和现在的大号抽纸差不多大,其实我们每人一份菜一个半馒头就饱了,另外半个是硬塞进去的,两个人把四个馒头两份菜mixi了。本来打算吃完饭去教室好好学习,这下可好,肚子满的,哪能搁进去XY,放进几个化学方程也怕没法反应了,还是先对付肚子吧。炉子上烤黄的那一个,怎么看怎么不进眼!哎!现在这么能吃一定是那会儿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的缘故!</p><p>不灭的炉火</p><p> 补习班的早晨是从鸡叫开始的,一般是四五点(古时计时法大概是寅卯过渡的那个时辰),晚上回去睡觉一般在零点以前。懒货们一般是早上六点爬起,晚上十点倒下。中午吃饭后,为了晚上的“熬”战,中午统一小寐。冬天一定是补习生大展神威的时候,那些应届生的小蝌蚪们每天还在瑟瑟的寒风中生炉子,封炉子地忙碌。补习班教室里的炉子全天候烈火滚滚,因为我们有下夜的“好学生”,有那么几个大神,白天睡觉,晚上学习,老师讲的课一概不听,因此夜晚的补习班是灯火通明的,是炉火最旺的,是一个从光明走向另一个光明的世界。</p><p>改名</p><p> 改名字,这是个很庄重的事情。原因很多。对于补习了七八年考不上的人,只能信命了。一个学习非常出色的同学,平时的小考每次都是前三名,但一到华山论剑的时候,总是折戟沉沙。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刘柱)叫的不对。刘柱——留住,命运是那么的鍥合,生硬地要把他留在了这片广袤贫瘠的土地,于是他改名叫“刘飞”,不知是改得不彻底,还是改得不够好,或许是改得晚了,那年他还是没能飞走。现在不知飞走没有,不管是留下还是飞走,他是个勤奋的人,是个敢于与命运抗争的人,那样的人时代是不会抛弃的,在那里都会奋斗出一片天地,祝他好运。那个时代呀,怎么说呢,是奋进的,也是悲哀的!作为小小的我们还能有多少选择的权利呢?农村人的梦想似乎只有考学,分配工作,吃一碗公家饭。</p><p>谁是老师</p><p> 有一天,一进教室,看到一大堆人围着,叽叽喳喳。原来是大家正在会诊一道几何题。大师们抓耳挠腮,小伙伴们擦拳磨掌一个个跃跃欲试,数学老师满头大汗,你说这样,我说那样,一次次试错一次次失败,我是个数学几何盲,只能远远观战。几个小时毫无战果,突然一个后辈小子,说,我来试试,只见他气定神闲,轻轻几笔,不用说话,不用解释,大家都恍然大悟。大师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吱声了,小伙伴们都投去崇拜又嫉妒的目光,个别女生们也闪了一下青眼。这时,我才发觉,智商看来真的有高下之分,经验有时也无用武之地。</p><p> 谁是老师?在这个激烈竞争的弹丸小地,不仅拼勤奋,更要拼自身拥有的先人遗传下来的基因。</p> <p>夜生活</p><p> 补习生的夜生活大部分在教室里,也有个别不入流的,总是在制造别样的风景。于是补习生最有情趣的夜生活在宿舍里拉开了。一个火炉子上面摆满了从自家带来的吃食:光景好的有饺子,肉酱,挂面,光景一般的也有白白的馒头,酱豆腐,咸菜。也有富豪子弟,他们喝着啤酒、吃着肉罐头。有弹吉它的,有吹口琴的,有把一首歌卡在了喉咙里反反复复循环播放的:你是冬天里的一把我,熊熊火焰燃烧了我,你是冬天里的一把火……也有地下工作者,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访问金庸、古龙、琼瑶,让隔壁的这些叔叔阿姨们忽悠得都走火入魔了。这些不肖子弟,家长们知道了,不知该怎么修理你们。我其实特别羡慕他们,可我没有资本,我也羡慕教室里的那伙,我没他们的勤奋,那时我就是个游走在两伙人的中间人,没门没派,实实在在是个补习班的流浪者!</p><p> 有句话让我纠结了很长时间:“你这会儿玩了一小时,中考时就差了0.5分,这0.5分就是那玩了一小时差下的”,说这话的是陈军。可我总是那个玩了一小时的人,每次都被这句话纠结的要死!我想他恐怕比我还要纠结!</p><p> 毛泽东的那首《沁园春.雪》,被我们彻底玷污了。门口,被小便搞得千里冰封,窗口,玻璃破了没人修理,赶上下雪就是万里雪飘,望大通铺上下,毡子连天,垃圾满地。就是那样的环境,我们还乐乐呵呵,还没明没夜地学习,想起从前,我们都很羞愧现在的自己。</p><p>预考</p><p> 这是个预选赛。由于中考的资源有限,考场有限、判卷老师的有限,招生的名额有限。预考成了一道必答题,120多名补习生,200多名应届生,几十名外地“名校”的特训生都要集中起来过一下筛子,能留在筛子上面的只有30—40名。一场考试下来:有大失所望的,有喜忧参半的,有悲伤欲绝的,有命该如此的,有无动于衷的,有知耻后勇的……预选赛过关的别得意,中考能考上的也就是七八名,你只有25%的希望,得意什么!</p><p>鲁迅说:希望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正如地上的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那个时候,走的人太多了,这条路就成了桥,成了一条千军万马要过的独木桥!</p><p> 那个时代,该怎么表述呢,有希望,有冲动,有奋斗,有喜悦,有悲伤,有死不悔改的坚持和傻不拉叽的坚信。我们都是那场风里的一粒粒草籽,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无法决定何时降落,有的落在了故乡,有的落在了外乡,有的落在肥沃的土壤,有点落在了干山梁上,但我们都在努力主宰自己的沉浮,只要落地了就努力发芽生长;我们都是那朵云里的一滴滴雨,无法决定下一个时辰的去向,但都努力做最大的那滴,不管落在那里都要贡献自己的毕生,滋养着脚下的那片土壤。</p><p> </p>